第八十章 孕期抑郁
怀孕第11周，HCG数值攀至峰值，像一场无声的海啸，沿着血管漫过堤坝。凌晨四点，林小满在洗手间干呕，胃酸灼烧喉咙，眼眶自动分泌泪水。她抬头照镜子——皮肤蜡黄、颧骨浮出黄褐斑，与记忆中母亲孕期的脸悄然重叠。镜里人忽然对她冷笑，嘴角下拉，弧度熟悉得令人心悸。
与此同时，网暴余烬未熄。虽然官方已澄清「绑架」谣言，但营销号的旧文仍被反复转发，像被反复咀嚼的口香糖，黏在她的名字上。后台每天涌入几十条私信：
「拿孩子洗白？真恶心。」
「等着看你流产！」
「遗传暴力基因，生下来也是祸害！」
她明知该关机，却像被钉在十字架，无法不看、不回、不删。屏幕蓝光打在眼睑，抑制褪黑素分泌，昼夜边界开始模糊。
孕吐最剧烈的夜里，她出现第一次闪回——
- 父亲举着烟头靠近，火光在瞳孔里跳动；
- 母亲背对门，肩膀僵硬如石；
- 五岁的她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画面与现实重叠，烟头变成手机屏幕里的红点，评论区一行行「去死」像无数燃烧的香烟头，按在她的皮肤、腹部、子宫。
她抱着肚子蜷缩在床，冷汗浸透睡衣，呼吸频率飙升到每分钟30次，却吸不到氧气。
闪回第三夜，她站在浴室，镜面蒙雾。剃须刀片躺在置物架，银光闪了一下，像邀请。她抬起手腕——那里有道旧疤，父亲烟蒂的圆痕，此刻正灼热发烫。脑海里蹦出一句话：
「划一下，让里面黑血流出来，就干净了。」
手指已触到金属，冰凉瞬间刺穿幻觉。她猛地缩手，却敌不过第二波冲动——仿佛有只看不见的手，握住她的手腕，强行把刀片往皮肤按。她跪地，与那把小小的刀对峙，像与二十年前的父亲角力。
关键时刻，新生夜起上厕所，撞见浴室半掩的门。孩子听不见，却看见灯光下她颤抖的背影，立刻用手语比出：「怕—安全—我。」稚嫩的手臂交叉紧抱，像给黑暗投下一颗救生圈。
她瞬间清醒，扔下刀片，跌撞冲出浴室，抱住新生，浑身冷汗却不敢松手。孩子在她怀里发抖，小手一遍遍拍她后背——那是他学会的「安全节拍」，如今反向给予。
次日清晨，陈远、老秦、陆星、阿豆召开紧急会议，决定启动「24小时陪护计划」：
1. 医疗：陆星负责晨昏血压、心率监测，备用短效抗焦虑药（由产科医生开具，孕期B类）；
2. 心理：老秦每日一次面对面督导，每两天一次团体支持；
3. 生活：陈远轮值夜间陪护，阿豆负责白日安全巡查；
4. 网络：唐沅接管所有社交账号，实施「数字戒断」；
5. 应急：出现再闪回或自残冲动，立即启动「绿色转移」——音乐、手语、正念呼吸、宠物干预。
一张排班表贴在冰箱门，颜色区分，像一张作战地图，把看不见的敌人围猎。
深夜十一点，闪回预兆出现：她呼吸急促、瞳孔扩大、手心汗湿。陪护员立即播放孕期正念音频，同时把新生养的小猫「团团」抱到她怀里。猫体温38.6℃，柔软肚皮发出呼噜震动，像一台天然除颤器。她跟着呼噜节奏呼吸，四秒吸气、四秒屏息、四秒呼气，心跳逐渐回落。
唐沅更换她所有社交账号密码，签名改为：「暂别，安好勿念。」
旧手机被锁进抽屉，新号码只存五人。
网络世界被按下静音键，那些「去死」的声波，再无法穿透物理屏障。
每周三下午，老秦主持「准妈妈情绪圆桌」。
参与者：小满、陈远、陆星、阿豆、两位志愿者孕妇。
流程：
- 十分钟正念呼吸
- 每人分享一周「最黑暗」与「最温暖」
- 团体反馈与重构
第一次分享，她哽咽：「我怕自己成为母亲的那一刻，也是孩子噩梦的开始。」
老秦引导团体回应：
「成为母亲，不是复制，是创造。」
「噩梦可以被命名，被拆分，被重写。」
陈远握住她的手：「我们一起写，好吗？」
孕16周，症状反弹。她连续两夜无法闭眼，一闭眼即闪回。产科医生评估后，开具孕期B类抗焦虑药「劳拉西泮」——最低剂量，短期使用。
她看着白色药片，迟疑：「会不会伤到孩子？」
医生答：「持续高焦虑对胎儿的影响，远大于微量药物。」
陆星补充：「母亲活着，宝宝才能活着。」
她吞下药片，水杯见底，像吞下一枚「允许脆弱」的许可。
用药第三夜，她第一次连续睡眠五小时，无梦。醒来时，晨光落在被面，像一条刚熨平的被单。她伸手，轻触腹部——那里微微隆起，像悄悄鼓起的帆。胎心监测仪传来「咚、咚、咚」快速节律，小手鼓一般，为她的新生配乐。
孕20周产检B超，屏幕上出现小小轮廓——鼻子、手指、跳动的四腔心。她忽然流泪，却不再是恐惧，而是某种类似星光的情绪。
她对着显示器，无声比出手语：
「我——安全——爱你——宝贝。」
专业团队陪伴到孕24周，症状显著缓解，闪回次数降至每周少于一次。她重新拿起画笔，在孕妇手册空白页画下一盏灯——灯芯是两条红线，灯罩是一双交叠的手。
落款：「火曾来过，灯仍在。」
灯芯被风吹得摇晃，却始终没有熄灭。
因为二十四小时里，有人替她守夜，
有人替她挡火，
有人替她——
也替那个尚未出生的孩子——
守住「活着」两个字的，
全部重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