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魅在寒雾中睁开眼时，指尖正触到一片冰凉的霜花。
这雾与寻常山林晨雾不同，浓得像化不开的墨，裹着刺骨的湿冷，钻进衣袍缝隙，却没让他生出半分瑟缩。他身形颀长，玄色衣袍在雾中隐现，衣摆处绣着的暗纹被雾气浸润，偶尔透出细碎的银辉，像夜空中被云遮蔽的星。他抬手拂去睫毛上的霜粒，动作轻缓，目光却穿透层层雾霭，落在前方隐约可见的孤峰轮廓上。
孤峰突兀地立在雾海中央，峰顶隐在更深的云层里，只偶尔有一道灰扑扑的影子掠过，分不清是飞鸟还是山风卷起的残叶。虚魅脚下的路是碎石铺就的，上面覆着一层薄薄的白霜，踩上去发出细碎的“咯吱”声，在死寂的雾中格外清晰。他记得自己是循着那缕若有若无的灵力波动来的——那波动很奇特，既带着上古灵物的清润，又夹杂着一丝极淡的戾气，像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力量被强行糅合在一起，顺着风的方向，一路牵引着他来到这片雾霭沉沉的山谷。
“没想到‘锁雾谷’竟真的存在。”虚魅低声自语，声音清冽，像冰珠落在玉石上。他曾在一本残破的古籍中见过记载：锁雾谷藏于苍梧山脉深处，谷中常年浓雾不散，雾中藏有上古禁制，寻常修士误入，轻则迷失方向，重则被雾中戾气侵蚀，修为尽废。而古籍中特意提到，谷心的孤峰之上，可能藏着一件名为“定魂玉”的灵物，能安神定魄，化解戾气，却也因其特殊性，引得无数修士趋之若鹜，最终都成了雾中枯骨。
他此次下山，本是为了追查一桩灭门惨案——青岚宗一夜之间被人屠戮殆尽，山门内外血流成河，唯有宗主幼子侥幸逃脱，被他在半路救下。那孩子醒来后，只反复说着“雾”“黑色的影子”“很凶的气”，再无其他言语。虚魅探查青岚宗旧址时，在宗主书房的暗格里发现了半块残破的玉佩，玉佩上残留的灵力波动，与此刻锁雾谷中的气息如出一辙。
顺着碎石路往前走了约莫半个时辰，雾似乎更浓了，能见度不足三尺。虚魅能感觉到，周围的戾气在逐渐加重，像无数根细小的针，试图穿透他的灵力屏障，钻入经脉。他眉心微蹙，周身泛起一层淡淡的银芒，将那些戾气隔绝在外。这戾气与青岚宗旧址残留的戾气同源，却更加精纯，也更加狂暴，显然是常年被锁雾谷的禁制滋养，才形成了如今的规模。
“既然来了，何不现身一见？”虚魅突然停下脚步，目光扫向左侧雾霭深处。那里的雾气似乎比别处更浓，隐约有一道黑影在蠕动，气息隐匿得极好，若不是虚魅修为高深，又对这类阴邪气息格外敏感，恐怕根本察觉不到。
话音落下许久，雾中都没有回应，只有风卷着雾气掠过耳畔，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是鬼魅的低语。虚魅并不着急，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周身的银芒愈发凝实。他知道，藏在雾中的东西在试探他，或许是这锁雾谷中的守护灵，或许是和他一样前来寻找定魂玉的修士，又或者，是当年屠戮青岚宗的凶手。
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那道黑影终于动了。它缓缓从雾中走出，身形佝偻，穿着一件破烂的灰袍，头发和胡须纠结在一起，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浑浊却异常锐利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虚魅。“你是谁？为何闯入锁雾谷？”老者的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带着浓浓的警惕。
“虚魅。”他淡淡回应，目光落在老者手中的拐杖上。那拐杖是用某种黑色木头制成的，上面布满了裂纹，顶端镶嵌着一颗暗红色的珠子，珠子上萦绕着一丝与周围戾气同源的气息。“我来寻一件东西，顺便追查一桩旧案。”
“旧案？”老者冷笑一声，露出一口黄黑相间的牙齿，“锁雾谷里只有死人，没有旧案。年轻人，劝你速速离开，否则，休怪老夫不客气。”
虚魅没有动，反而问道：“青岚宗覆灭，是不是你做的？”
老者的身体猛地一僵，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厉色：“你在胡说什么？青岚宗与我何干？”
“你拐杖上的戾气，与青岚宗旧址残留的气息一模一样。”虚魅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而且，我手中有半块玉佩，想来另一半，应该在你这里。”他抬手，掌心浮现出一块白色的玉佩，玉佩边缘残破，上面刻着繁复的纹路，正是他从青岚宗宗主暗格里找到的那半块。
老者看到玉佩的瞬间，呼吸骤然急促起来，握着拐杖的手微微颤抖，拐杖顶端的暗红色珠子闪烁了一下，周围的雾气似乎也变得狂暴了几分。“那是……定魂玉的碎片？”他喃喃自语，眼神复杂，有贪婪，有忌惮，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悲伤。
“看来你果然认识。”虚魅颔首，“定魂玉能安神定魄，你却用它来滋养戾气，屠戮无辜，未免暴殄天物。”
“无辜？”老者突然激动起来，猛地抬起拐杖指向虚魅，“青岚宗那些伪君子，也配说无辜？他们为了得到定魂玉，杀我满门，夺我玉佩，我不过是报仇雪恨而已！”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撕心裂肺的恨意，周围的雾气剧烈翻滚起来，无数黑色的气丝从雾中涌出，朝着虚魅扑去。
虚魅眼神一凝，周身银芒大盛，形成一道坚实的屏障，将那些黑色气丝挡在外面。“冤有头，债有主，若青岚宗真的亏欠于你，你大可以找他们的宗主算账，为何要屠戮满门，连妇孺都不放过？”
“宗主？”老者狂笑起来，笑声凄厉，“青岚宗宗主早就带着半块定魂玉逃了！我找不到他，只能拿他的弟子泄愤！那些弟子，哪个不是享受着青岚宗用我族人鲜血换来的资源？他们都该死！”
虚魅沉默了。他能感觉到老者话语中的滔天恨意，也能察觉到他身上背负的血海深仇。但即便如此，屠戮满门的做法，也绝非正道。“报仇可以，但不该牵连无辜。”他缓缓说道，“当年之事，或许另有隐情。青岚宗宗主既然逃了，必然会留下线索，你一味杀戮，反而会让真相石沉大海。”
“真相？”老者眼神黯淡下来，颓然地垂下拐杖，“真相就是我族人皆死，而青岚宗却依旧光鲜亮丽。我守在这锁雾谷，就是为了等那宗主回来，用他的血，祭奠我族人的亡灵。”他顿了顿，看向虚魅手中的玉佩，“你既然有半块定魂玉，想来也是为了它而来。老夫劝你，这定魂玉乃是不祥之物，沾染了太多鲜血，你最好不要碰。”
虚魅摇摇头：“我要定魂玉，并非为了一己之私。青岚宗的幼子被戾气所侵，性命垂危，只有定魂玉能救他。”他看向老者，“我可以帮你寻找青岚宗宗主，查明当年的真相，但你必须答应我，不再滥杀无辜，并且将你手中的半块定魂玉借我一用。”
老者沉默了许久，目光在虚魅脸上打量着，似乎在判断他话语的真假。周围的雾气渐渐平息下来，黑色气丝也隐匿回雾中。“你为何要帮我？”他疑惑地问道，“我们素不相识，你甚至可能认为我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我并非帮你，只是不想看到更多无辜之人受害。”虚魅语气平淡，“而且，当年之事疑点重重。青岚宗虽算不上顶尖宗门，但也素来以正道自居，为何会突然抢夺定魂玉，屠戮你族人？这其中，或许有第三方在作祟。”
老者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思索，似乎被虚魅的话打动了。“第三方？”他喃喃自语，“你是说，有人故意挑拨离间，让青岚宗与我族自相残杀？”
“有这种可能。”虚魅颔首，“定魂玉的力量太过特殊，若被心术不正之人得到，足以掀起腥风血雨。或许，当年有人觊觎定魂玉，却又忌惮你族与青岚宗的实力，便设计了这一切，坐收渔翁之利。”
老者沉默了，拐杖顶端的暗红色珠子闪烁不定，映照出他脸上复杂的神色。他想起当年族人惨死的景象，想起青岚宗弟子临死前的恐惧与不甘，心中的恨意依旧浓烈，但虚魅的话，却让他不得不开始怀疑当年之事的真相。
“好，我答应你。”许久之后，老者终于开口，声音带着一丝疲惫，“我可以将半块定魂玉借你，但你必须帮我找到青岚宗宗主，查明当年的真相。如果真的有第三方在作祟，我定要让他血债血偿！”
虚魅点点头：“一言为定。”
老者抬手，从怀中取出一块与虚魅手中一模一样的残破玉佩，只是这半块玉佩的颜色是暗红色的，上面萦绕着淡淡的戾气。他将玉佩扔给虚魅，说道：“这就是另一半定魂玉。两块玉佩合在一起，才能发挥出它真正的力量。但你要记住，定魂玉沾染了太多鲜血，使用时一定要小心，切莫被它里面的戾气反噬。”
虚魅接过玉佩，两块碎片在他掌心自动贴合在一起，发出一道柔和的白光。白光散去后，一块完整的玉佩出现在他手中，玉佩呈乳白色，上面刻着繁复的纹路，纹路中流淌着淡淡的清辉，原本萦绕在上面的戾气，也被清辉压制下去，变得若有若无。
“果然是定魂玉。”虚魅心中暗忖，能感受到玉佩中蕴含的磅礴灵力，以及那股安神定魄的奇特力量。他将玉佩收好，对老者说道：“多谢。我会尽快查明真相，届时会再来找你。”
老者摆摆手：“不必多礼。你走吧，锁雾谷的雾会为你引路。记住你的承诺，否则，老夫就算拼了这条老命，也会找你算账。”
虚魅颔首，转身朝着谷外走去。雾气果然自动分开一条通路，不再像之前那样阻碍他的视线。他走了几步，突然停下脚步，回头看向老者：“敢问前辈高姓大名？”
老者愣了一下，随即苦笑一声：“都已经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名字早已不重要。你若真想称呼我，便叫我‘雾老’吧。”
“雾老。”虚魅念了一遍这个名字，转身继续朝着谷外走去。玄色的衣袍在雾中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茫茫白雾里。
雾老站在原地，看着虚魅离去的方向，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他抬手抚摸着拐杖顶端的暗红色珠子，喃喃自语：“希望你真的能查明真相，也希望……定魂玉不要再沾染更多的鲜血了。”
虚魅走出锁雾谷时，外面的天已经亮了。阳光穿透云层，洒在山林间，驱散了残余的雾气。他没有立刻离开，而是找了一处僻静的山洞，将定魂玉取了出来。
定魂玉在阳光下散发着柔和的清辉，上面的纹路清晰可见。虚魅能感觉到，玉佩中蕴含着两种截然不同的力量——一种是纯粹的清润灵力，能安神定魄；另一种则是狂暴的戾气，来自于当年的杀戮与仇恨。这两种力量相互交织，相互压制，才形成了定魂玉如今的状态。
“想要用它救治青岚宗的幼子，必须先压制住里面的戾气。”虚魅沉吟道。他盘膝坐下，将定魂玉放在膝上，运转自身灵力，缓缓注入玉佩之中。
灵力进入玉佩的瞬间，虚魅便感觉到一股强烈的阻力，还有一股狂暴的戾气顺着灵力反噬而来，试图钻入他的经脉。他心中一凛，连忙稳住心神，将灵力凝聚成丝，小心翼翼地梳理着玉佩中的戾气。
这是一个漫长而枯燥的过程。虚魅的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脸色也渐渐变得苍白，但他的眼神却依旧坚定。他知道，青岚宗的幼子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他必须尽快压制住定魂玉中的戾气，赶回去救治那个孩子。
时间一点点过去，山洞外的阳光渐渐西斜，变成了柔和的橘红色。定魂玉中的戾气在虚魅的梳理下，渐渐变得温顺起来，不再像之前那样狂暴。玉佩散发的清辉也越来越浓郁，笼罩着整个山洞，让人感觉心神安宁。
终于，当最后一丝戾气被压制下去时，虚魅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缓缓收功。他拿起定魂玉，能感觉到玉佩中只剩下纯粹的清润灵力，之前的戾气已经被彻底封印在玉佩深处，只要不刻意触碰，便不会再泄露出来。
“好了。”虚魅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身体。他走出山洞，看着天边的晚霞，眼神中带着一丝疲惫，却也有一丝欣慰。他知道，救治青岚宗幼子的事情已经有了着落，接下来，便是查明当年青岚宗与雾老族人恩怨的真相。
他没有立刻返回之前安置青岚宗幼子的地方，而是朝着苍梧山脉的另一处走去。根据青岚宗宗主暗格里留下的线索，当年宗主逃离后，可能去了一处名为“落霞岭”的地方。落霞岭距离锁雾谷不远，据说那里有一个隐秘的据点，是青岚宗历代宗主避难之所。
一路无话，虚魅的速度极快，不到半日便抵达了落霞岭。落霞岭果然名不虚传，山岭连绵起伏，每当夕阳西下时，晚霞便会映照在山岭上，美得如同仙境。但此刻并非傍晚，山岭上笼罩着一层淡淡的雾气，与锁雾谷的浓雾不同，这雾气带着一丝淡淡的草木清香，让人感觉心旷神怡。
虚魅按照线索，在落霞岭深处找到了一处隐蔽的山洞。山洞入口被茂密的藤蔓遮挡着，若不仔细寻找，根本发现不了。他拨开藤蔓，走进山洞。
山洞内部并不宽敞，但却收拾得十分干净。洞壁上镶嵌着几颗夜明珠，散发着柔和的光芒，照亮了整个山洞。山洞深处有一张石床，石床上躺着一个面色苍白的中年男子，气息微弱，似乎已经昏迷了很久。
虚魅走上前，仔细打量着中年男子。男子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青色道袍，道袍上有多处破损，显然经历了不少磨难。他的脸上布满了皱纹，头发也已经花白，与青岚宗宗主画像上的年轻模样相去甚远，但虚魅还是从他的眉宇间，看到了与青岚宗幼子相似的轮廓。
“想必你就是青岚宗宗主，李慕然了。”虚魅轻声说道。
李慕然似乎被声音惊醒，缓缓睁开眼睛。他的眼神浑浊而疲惫，看到虚魅时，眼中闪过一丝警惕，随即又化为深深的绝望。“你是谁？是来杀我的吗？”他的声音微弱，带着气若游丝的无力感。
“我不是来杀你的。”虚魅摇摇头，“我是来查明当年真相的。雾老说，当年你青岚宗为了抢夺定魂玉，屠戮了他的族人，可有此事？”
李慕然听到“雾老”和“定魂玉”这两个词时，身体猛地一震，眼中闪过一丝痛苦和愧疚。“是……是我的错……”他喃喃自语，声音带着深深的悔恨，“是我一时糊涂，被人蒙蔽，才酿成了如此大错。”
“被人蒙蔽？”虚魅眉头微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详细说来。”
李慕然闭上眼睛，似乎在回忆当年的事情。过了许久，他才缓缓睁开眼睛，开始讲述那段尘封的往事。
“二十年前，我刚接任青岚宗宗主之位不久，宗门根基未稳，急需一件强大的灵物来提升宗门的实力。就在这时，一个神秘人找到了我，说他知道一处上古遗迹，里面藏着一件名为定魂玉的灵物，拥有安神定魄、提升修为的神奇功效。”
“他还说，定魂玉的守护者是雾老的族人，他们占据着定魂玉，却不懂得运用，只是将它当作普通的玉石供奉。神秘人劝我，说定魂玉如此珍贵，理应被有能力的人拥有，为天下苍生造福。他还承诺，会帮我夺取定魂玉，条件是事成之后，分他一半定魂玉的力量。”
“我当时被提升宗门实力的念头冲昏了头脑，又被神秘人的花言巧语所蒙蔽，便答应了他的提议。在神秘人的帮助下，我带领青岚宗的弟子，偷袭了雾老的族人聚居地。”
说到这里，李慕然的声音哽咽起来，脸上布满了泪水。“那是一场惨无人道的屠杀。雾老的族人虽然也懂一些修行之法，但根本不是我们的对手。他们的惨叫声、求饶声，至今还在我耳边回响。我看着那些老人、妇女和孩子倒在血泊中，心中也曾有过犹豫和后悔，但已经骑虎难下，只能一条路走到黑。”
“我们成功夺取了定魂玉，但就在这时，那个神秘人突然出手，想要抢夺定魂玉。我这才意识到自己被骗了，他根本不是想分一半定魂玉的力量，而是想将定魂玉据为己有。我与他大打一场，却不是他的对手，只能拼尽全力，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