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愁绪里抽回神，见了这孩子，语气不自觉添了几分恨铁不成钢：“躲什么躲？听见就听见了，还能把你吓着？”
少年脚步顿住，抹布攥得更紧，头垂得快埋进胸口。顾妈妈走过去，看着他沾着水痕的手——
这孩子被逸尘托人送回后方后，就在扶摇阁打杂，擦桌、劈柴、递东西，做的都是没声响的活，跟人说话都不敢抬眼。
“你说你，”顾妈妈声音放低却仍带急意，“大帅把你从火坑里捞出来，没让你再去演武场挨饿受冻，是心疼你年纪小。可你倒好，来扶摇阁快半个月，除了干活就是躲人，躲完伙计躲姑娘，送碗汤都要绕着廊柱走，就怕照面。”
她目光扫过少年腰间的铁剑，锈迹裹着磨出的亮痕，显然天天攥着摩挲，语气更添几分气：“躲完了人，就蹲在后院墙根磨你那把破剑。”
伸手拂去他肩上的木屑，顾妈妈语气藏着疼惜，嘴上却不饶人：“我知道你想妹妹，心里苦，可苦有什么用？躲在旮旯里攥着抹布发呆，能把妹妹盼回来？能替大帅扛一刀一剑？”
少年肩膀轻轻抖了下，喉咙里挤出极轻的哽咽，仍没敢抬头。
顾妈妈叹了口气：“大帅让你跟着男差学杂务，是想让你在后方稳住脚，学着护自己。可你呢？前两天见了幻樱武士的影子，转身就往桌子底下钻！剑磨得再亮，你不敢挥，跟烧火棍有啥两样？”
少年头垂得更低，顾妈妈又气又心疼：“你这样，就算你妹妹活过来，你能护得住她吗？你得学着硬气点啊。就算不敢挥剑，也别总把自己缩成一团，怎么就不能学着抬抬头？”
少年的手指抠着抹布上的线头，眼眶悄悄红了，却还是没敢说话。
顾妈妈知道这孩子心里压着事，也没再接着数落，只是拍了拍他的后背：“去把后厨的水缸挑满吧，挑完了让翠喜教你认两个字。慢慢来，可别总让大帅和我们这些人替你揪着心。”
“晓得了”，少年攥着抹布的手紧了紧，刚要转身往后厨走，院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混着女子的惊呼和武士的呵斥。
阿禾跌跌撞撞冲进来，双丫髻散了半边，裙摆沾着泥污，身后跟着十二个女子，个个脸色惨白，攥着衣角的手止不住地抖。
“妈妈！救命！”
阿禾扑到顾妈妈面前，眼泪混着泥点往下掉，“他们、他们要抓我们走！说……说要去填营‘伺候’那些大人，去了的……去了的姐姐就没一个能回来！”
话音未落，四个佩刀的幻樱武士已经堵在阁门口，目光扫过院里的女子，像饿狼盯着猎物。
顾妈妈心头一紧，连忙把阿禾护在身后，又冲那十二个女子使了个眼色，让她们往厢房躲，自己则整了整衣襟，脸上强挤出笑意迎上去：“几位爷这是哪阵风给吹来了？快进来喝碗热茶暖暖身子？”
为首的武士双手抱胸，目光掠过顾妈妈，直勾勾盯着她身后的阿禾，语气还算克制，却没了往日的客气：“顾妈妈，不必多礼。我们是奉了营中军令，来带这十三位姑娘走，上头要选些人去‘填营’，这几位看着合心意，还望您别拦着，免得伤了和气。”
“哎哟，这可使不得！”
顾妈妈连忙上前一步，挡住武士的视线，声音放软了些，“几位爷您看，这都是些没见过世面的黄毛丫头，有的还是农户家的姑娘，连茶水都沏不明白，哪懂什么‘伺候’人的规矩？要是冲撞了上面的大人，岂不是给几位爷添麻烦？”
她说着，悄悄从袖袋里摸出一小袋灵石，指尖捏着袋口递过去，笑得更显殷勤：“这点小意思，您几位拿着买壶酒喝。今儿这事就算了，往后扶摇阁有什么能帮上忙的，您尽管开口，就当给我老婆子个面子，放她们回吧？”
武士这次却不像往常一样收下灵识，而是抬手一把推开了她，顾妈妈踉跄着后退两步，后腰撞在门框上，疼得倒抽一口冷气。
“给你面子？你算什么东西？”
武士的语气彻底冷了下来，手指着阿禾她们，“这十三人，是营中定下的，今儿必须带走！识相的就赶紧让开，不然等我们动手，连你这破门框都给拆了！”
阿禾吓得往顾妈妈身后缩了缩，攥着顾妈妈衣角的手更紧了，眼泪又开始往下掉。那十二个女子也挤在一起，有人小声啜泣，却没一个人敢跑。
“放肆。”
一道冷冽的声音突然从廊下传来，打断了武士的话。众人转头看去，只见小桃红——
不，绫濑千奈，站得笔直，先前的羞怯慌张全没了，眼底翻着冷光，快步走到武士面前，抬手就是两个清脆的耳光，扇得为首的武士踉跄着后退两步，嘴角瞬间溢出血痕。
“谁给你的胆子，敢动扶摇阁的人？”
她的声音不再细弱，每一个字都带着压人的气势，目光扫过四个武士，像在看什么脏东西，“我不是说过，扶摇阁的任何人，都不许碰？”
四个武士先是愣了愣，待看清她的脸，为首的那个突然脸色煞白，“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另外三个也跟着跪了，头埋得快贴到地面，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千、千奈大人！属下......属下也是......”
绫濑千奈脚尖碾过为首武士的手背，听得对方痛呼一声，却不敢挣扎：“我说过的话，你们是没听见，还是耳朵不想要了？”
“千、千奈大人！属下……属下也是奉宁次统领和松井参谋两位大人的命令行事！”
“是他们？”绫濑千奈的眼神更冷了，脚尖碾得更重，听得武士发出压抑的痛哼，“你去告诉他们，扶摇阁地界里的人，我绫濑千奈罩着。他要填营的名额，让他从别处找，再敢打这里的主意，就不是断手断脚这么简单了。”
“是！是！”武士们连连磕头，“属下这就去回话，再也不敢来扰！”
绫濑千奈抬脚收回，冷冷瞥了他们一眼：“滚。”
四个武士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跑出扶摇阁，连掉在地上的佩刀都忘了捡，转眼就没了踪影。
直到院门外的脚步声彻底消失，绫濑千奈才转过身，快步走到顾妈妈面前，伸手轻轻扶住她的胳膊，语气里的冷意散了些，多了几分歉意：“妈妈，您没事吧？刚才让您受惊吓了。”
顾妈妈扶着她的手站起来，目光落在她脸上，先前的震惊还没散去，嘴唇动了动，终于问出了口：“小桃红……不，你到底是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