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生死相依
三日前的雨痕还残留在青石板的缝隙里,苏挽站在铜镜前,看着镜中一身粗布青衣的自己。青禾正用木簪将她的长发紧紧束在脑后,动作里带着掩饰不住的颤抖:“姑娘,真的要去吗?听说大理寺周围这几日多了好多陌生面孔,怕是……” “总要去的。”苏挽抬手按住鬓角,指尖触到冰凉的布料,“谢公子在里面多待一刻,就多一分危险。”她从妆匣底层摸出个小小的油布包,里面是那根刻着“卫”字的细针,还有半块贴身戴了多年的玉佩——那是外祖父留给他的,据说能在危急时辟邪。 青禾眼圈泛红,将一个油纸包塞进她怀里:“这是刚做好的肉脯,您路上吃。还有这个……”她往苏挽袖中塞了把小巧的银匕,“若是遇到危险,好歹能防身。” 苏挽攥紧银匕,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到心口。她知道这一去九死一生,太子既然敢设下斩立决的幌子,必然布好了天罗地网,只等他们这些“同党”自投罗网。可她不能不去,就像谢璟林明知慈安寺有陷阱,仍要带着证据前往一样。 “照顾好母亲和祖母。”苏挽最后看了眼熟悉的闺房,窗台上的文竹不知何时又抽出了新芽,嫩得能掐出水来。她转身往外走,脚步没有丝毫犹豫。 巳时的日头已经有些烈了,苏挽混在赶早集的人群里,慢慢往大理寺的方向挪动。街角的馄饨摊前围了不少人,她买了碗馄饨,借着低头喝汤的功夫,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周围——三个穿着短打的汉子正盯着大理寺的侧门,手指总在腰间的刀柄上摩挲;茶肆二楼靠窗的位置坐着个戴斗笠的人,帽檐压得极低,却时不时往牢门方向瞟。 这些都是太子的人。 苏挽喝完馄饨,将空碗放在摊位上,随着人流往侧门走。昨日已让表哥设法买通了送饭的杂役,说今日家里有急事,让她这个“远房侄女”来代班。此刻她手里提着的食盒里,除了给谢璟林的饭菜,还藏着件最重要的东西——那是她连夜让绣娘赶制的锦衣卫腰牌,用薄木片刻成,外面裹着层锡箔,远远看去倒有几分像真的。 侧门的守卫比前日严了许多,不仅要查腰牌,还要翻查食盒。苏挽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将食盒递过去时,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守卫翻到底层的油布包,正要打开,她忽然指着远处喊道:“快看!那不是吏部尚书家的公子吗?怎么往这边来了?” 守卫们果然被吸引了注意力,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苏挽趁机飞快地将一小块碎银塞进为首守卫的手里,压低声音道:“一点小意思,大哥们辛苦了。” 守卫掂了掂银子,脸上的不耐烦淡了些,挥挥手让她进去:“快点送,别磨蹭。” 穿过两道回廊,霉味比前日更重了些。牢头正趴在桌上打盹,嘴角还挂着口水,显然是昨夜喝多了。苏挽放轻脚步往里走,经过一间牢房时,忽然有人抓住了她的裤脚——是个满脸皱纹的老妇人,头发花白如草,眼中却闪着骇人的光:“水……给我点水……” 苏挽心中一动,从食盒里取出个水囊递过去。老妇人接过水囊,咕咚咕咚喝了大半,忽然抓住她的手腕,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第三个牢房,有密道。”说完便猛地推开她,瘫倒在地上装疯卖傻。 苏挽愣在原地,看着老妇人凌乱的白发,忽然想起谢璟林说过牢里有个漕帮旧人。难道…… 她不敢多想,加快脚步走到最里面的牢房。谢璟林正坐在草堆上闭目养神,听到脚步声便睁开眼,看到她时,眼中的震惊几乎要溢出来。他刚要开口,苏挽已将食盒放在地上,用脚尖轻轻踢了踢他的鞋——那是他们约定好的暗号,意为“有危险”。 谢璟林立刻会意,弯腰打开食盒,声音平静无波:“今日的菜倒是比往日好。”他夹起一块红烧肉,状似无意地说,“这肉脯的味道,倒像城南张记的。” 苏挽知道他在试探自己是否带来了消息,便接口道:“张记的师傅病了,现在是他徒弟掌勺,火候总差些。”——这话翻译过来是:计划有变,需另寻时机。 谢璟林的动作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他将肉脯塞进嘴里,慢慢咀嚼着,忽然低声道:“昨日做梦,梦见小时候爬过的那棵老槐树,树洞里藏着不少宝贝。” 苏挽心头一震——老槐树是太傅府后院的树,树洞里藏着东西?难道是他早就备好的后手? 正想细问,忽然听到远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牢头的呵斥:“都给我安分点!一会儿有大人物来查监!” 苏挽知道不能再等,飞快地从袖中取出那枚细针和假腰牌,塞进谢璟林手里,压低声音道:“第三个牢房有密道,老妇人说的。”说完便提起空食盒,转身往外走。 走到回廊时,正撞见一群穿着锦袍的人往里面走,为首的正是太子身边的红人,礼部侍郎。苏挽连忙低下头,贴着墙根想绕过去,却被他拦住了去路:“站住。” 苏挽的心沉到了谷底,慢慢抬起头,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镇定:“大人有何吩咐?” 礼部侍郎上下打量着她,目光像刀子一样刮过她的脸:“你是新来的杂役?我怎么从没见过你?” “回大人,小女子是替张嬷嬷来的,她今日身子不适。”苏挽垂着眼帘,指尖紧紧攥着食盒的提手。 “是吗?”礼部侍郎冷笑一声,“可我怎么听说,张嬷嬷根本没有侄女?”他挥了挥手,“把她给我抓起来,仔细盘问!” 两个侍卫立刻上前,扭住苏挽的胳膊。她知道自己暴露了,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连累谢璟林。她猛地挣脱侍卫的手,将食盒狠狠砸在地上,趁着他们愣神的功夫,拔腿就往外面跑。 “抓住她!别让她跑了!”礼部侍郎气急败坏地喊道。 苏挽拼尽全力往前冲,耳边是呼啸的风声和杂乱的脚步声。她不敢回头,只知道必须把这些人引开,给谢璟林争取时间。跑到侧门时,却见门口早已被侍卫堵住,手里的刀闪着寒光。 前有堵截,后有追兵,她已无路可退。 就在这时,忽然听到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整个大理寺都摇晃起来,烟尘从西边的牢房方向滚滚升起。侍卫们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苏挽趁机从侧门旁边的狗洞钻了出去,虽然弄得满身泥土,却好歹逃了出来。 她顾不上拍掉身上的灰尘,往远处的巷子跑去。身后传来此起彼伏的喊杀声,还有人在高喊“锦衣卫来了”,看来谢璟林说的突袭真的开始了。 跑到巷口时,忽然被一个人抓住了手腕。苏挽吓得魂飞魄散,正要抽出银匕,却听到熟悉的声音:“是我。” 她抬头一看,竟是谢璟林!他不知何时逃了出来,囚服上沾着血迹,头发凌乱,却眼神明亮。他拉着她的手,不由分说地往巷子深处跑:“快走,这里不安全!” “你怎么逃出来的?”苏挽一边跑一边问,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 “老妇人说的密道是真的,”谢璟林的声音带着喘息,“那是漕帮早年挖的,直通城外的乱葬岗。”他顿了顿,握紧了她的手,“让你受苦了。” 苏挽摇摇头,看着他手腕上渗出的血迹,想来是逃出来时受了伤。她从袖中取出帕子,想给他包扎,却被他按住了手:“先离开这里再说。” 两人七拐八绕地穿过几条巷子,终于来到一处僻静的宅院外。谢璟林敲了敲门,三长两短,门很快开了,里面走出个穿着布衣的老者,见到谢璟林便躬身道:“公子,您可来了。” 这是太傅府早就备好的藏身之处。 进了院子,老者连忙端来水和伤药。谢璟林让苏挽先去清洗,自己则坐在廊下处理伤口。苏挽清洗完毕出来时,见他正用布巾擦拭胳膊上的伤口,那道旧伤旁边又添了道新的,皮肉外翻,看着触目惊心。 “我来吧。”苏挽走过去,接过他手里的伤药,小心翼翼地给他上药。她的动作很轻,指尖偶尔碰到他的皮肤,两人都像被烫到一样微微一颤。 “锦衣卫怎么会突然提前突袭?”苏挽低声问,按原计划应该是午时。 “是我让人改了时间,”谢璟林看着她低垂的眉眼,“我怕太子另有安排,早一刻动手,就多一分胜算。”他顿了顿,“那声巨响是漕帮旧人做的,他说牢房的石壁后有火药,是当年防备追兵用的。” 苏挽这才明白,原来谢璟林早就和漕帮旧人接上头了,连逃跑的路线和时机都计划好了。她忽然想起老妇人递水时说的话,忍不住问:“那个老妇人……” “是漕帮的人,”谢璟林眼中闪过一丝痛惜,“她说自愿留下断后,刚才的爆炸声……” 后面的话他没说,但两人都明白。苏挽低下头,看着手里的伤药,忽然觉得沉甸甸的。为了扳倒太子,已经有太多人付出了代价。 老者端来些简单的饭菜,两人都没什么胃口,只是随便吃了几口。窗外的日头渐渐偏西,染红了半边天,像极了黑风岭那晚的血色。 “接下来怎么办?”苏挽问。 “等。”谢璟林望着天边的晚霞,“等锦衣卫找到太子私造兵器的证据,等圣上的旨意。”他转头看向苏挽,眼神温柔却坚定,“委屈你了,要跟着我在这种地方受苦。” “不委屈。”苏挽摇摇头,脸颊微微发烫,“能和你在一起,哪里都不苦。”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连忙低下头,假装整理衣袖。 谢璟林却笑了,伸手轻轻拂去她发间的一片落叶,指尖的温度透过发丝传过来,让她心头一颤。他没说话,但眼中的笑意却像涟漪一样漾开,温柔得能溺死人。 就在这时,院外忽然传来几声急促的狗叫,紧接着是老者惊慌的声音:“你们是谁?干什么的!” 谢璟林脸色一变,立刻起身将苏挽护在身后:“不好,是太子的人!”他拉着她往屋后跑,“后面有个地窖,快进去!” 跑到屋后,他掀开一块石板,露出个黑漆漆的地窖入口。“你先下去,”谢璟林推了她一把,“我去引开他们。” “我不下去!”苏挽紧紧抓住他的手,“要走一起走!” “听话!”谢璟林的声音带着从未有过的严厉,“你下去后,不管听到什么都不要出来,等天亮了再走,去找我父亲,他会保护你。”他将那半枚莲花令塞进她手里,“拿着这个,这是能证明太子罪证的最后信物。” 院外的打斗声越来越近,还有老者的惨叫声。苏挽知道不能再耽搁,含泪看了谢璟林一眼,转身钻进地窖。谢璟林迅速盖上石板,又在上面堆了些柴草,做完这一切,他拔出墙上的佩剑,转身冲向院外。 地窖里一片漆黑,只有微弱的光线从石板的缝隙里透进来。苏挽蜷缩在角落里,紧紧抱着膝盖,听着外面传来的刀剑碰撞声、喊杀声,还有……谢璟林的闷哼声。 她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痛得几乎无法呼吸。她想冲出去,想和他并肩作战,可她知道自己不能,她必须活下去,必须把莲花令交到太傅手里,完成谢璟林未完成的事。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声音渐渐平息了。苏挽屏住呼吸,竖着耳朵听着,却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连风吹过树叶的声音都没有。 他怎么样了?是生是死? 恐惧像潮水一样将她淹没,她死死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指甲深深嵌进掌心,渗出血珠,她却浑然不觉。 又过了不知多久,天边泛起鱼肚白。苏挽颤抖着推开石板,爬了出来。院子里一片狼藉,地上躺着几具尸体,有太子的人,也有……那个老者。 却没有谢璟林的身影。 苏挽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疯了似的在院子里寻找,喊着他的名字,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她在柴房后面发现了一滩血迹,蜿蜒着伸向院外,显然是有人受伤后被拖走了。 是谢璟林! 她顺着血迹追出去,一直追到城外的乱葬岗。血迹在一处新坟前消失了,坟前插着块简陋的木牌,上面没有名字,只有一个潦草的“谢”字。 苏挽眼前一黑,险些栽倒。她扑到坟前,用手疯狂地刨着泥土,指甲被磨破了,鲜血淋漓,她却感觉不到痛。 “谢璟林!你出来!你骗我的对不对!” “你说过会保护我的!你不能说话不算数!” “我不准你死!听到没有!我不准你死!” 眼泪模糊了视线,泥土混着血水沾满了她的双手。就在这时,她的指尖触到了一块坚硬的东西,不是石头,而是……布料。 她心中一动,更加用力地刨起来。很快,一件熟悉的月白色长衫露了出来,正是谢璟林常穿的那件。 苏挽的心脏停止了跳动。 她瘫坐在地上,看着那件染血的长衫,终于忍不住失声痛哭。风吹过乱葬岗,卷起纸钱和尘土,呜咽声像是无数冤魂在哭泣。 她不知道的是,在她身后不远处的大树上,两个黑衣人正冷漠地看着这一切。其中一个低声道:“太子殿下果然没猜错,她真的会来。” 另一个点点头:“把她抓回去,太子还等着问话呢。” 两人从树上跳下来,一步步走向失魂落魄的苏挽。阳光透过树枝照在他们冰冷的刀上,闪着森然的光。 而此刻的京城,太傅府正乱作一团。太傅拿着谢璟林托人送来的密信,气得浑身发抖,信上只有一句话:“太子私造兵器于皇陵地宫,速禀圣上。” 他不知道儿子的生死,只知道必须立刻进宫,否则不仅儿子白死,整个太傅府都会万劫不复。 一场决定所有人命运的风暴,才刚刚拉开序幕。而苏挽,这个刚刚失去挚爱的女子,即将迎来更残酷的考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