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情愫考验
苏挽将那半枚莲花令用锦袋仔细收好,藏在贴身处。青禾端来的莲子羹已温凉,她却一口未动,目光落在窗外那盆文竹上——叶片不知何时染上了层焦黄色,许是连日来的暑气太盛。 “姑娘,表哥派人回话了,说已按您的意思,带着几个可靠的护卫往淮安去了。”青禾低声道,眼角带着红丝,显然也是一夜未眠,“只是……他让您万事小心,东宫的人怕是已经盯上苏府了。” 苏挽指尖在桌案上轻轻点着,木质的纹路硌得指腹微麻。她想起昨日回府时,街角那几个形迹可疑的身影,心中已有了计较:“去告诉门房,往后若有陌生面孔打听府中事,只说我染了风寒,闭门谢客。” 正说着,王氏的侍女翠儿又来了,这次却没进门,只在廊下低声道:“姑娘,夫人让您别出门了,方才吏部尚书家的公子来了,说是……想请您去看新出的戏文。” 苏挽眉头微蹙。吏部尚书是太子一派的人,他的儿子这时候来邀约,分明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她对青禾道:“你去回了,就说我确实病了,不便见客。” 翠儿走后,青禾忍不住道:“姑娘,这几日上门的公子可真不少,昨日顺天府尹家的三公子送来两盆极品兰花,今早礼部侍郎家的少爷又遣人送了幅画……” “都退回去。”苏挽打断她,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告诉他们,苏挽近日潜心养病,无心他事。” 青禾应了声,却又道:“可夫人说,这些都是有头有脸的人家,直接退回去怕是不好……” “没什么不好的。”苏挽站起身,走到镜前理了理衣襟。镜中的自己面色确实有些苍白,眼下带着淡淡的青影,倒真像染了病,“与其虚与委蛇,不如干脆些,省得招惹麻烦。” 她转身往外走:“我去趟祖母院里,顺便避开这些是非。” 祖母的院子总带着股淡淡的檀香,老人家正坐在窗边捻着佛珠,见苏挽进来便笑道:“我就知道你会来,刚让厨房炖了冰糖雪梨,正适合你这‘病号’。” 苏挽挨着祖母坐下,知道什么都瞒不过她,便将近日的事简略说了说。祖母听完后,叹了口气:“这世道啊,想安安分分过日子都难。那谢公子被关在大理寺,你打算怎么办?” “表哥去淮安找证据了,只要能找到太子私造的兵器,谢公子就能洗清冤屈。”苏挽轻声道,指尖却微微发凉,“只是……我不知道他能不能撑到那时候。” 大理寺的牢房阴暗潮湿,谢璟林胳膊上的伤本就没好利索,若是再受些苦楚……她不敢往下想。 祖母握住她的手,掌心温暖而干燥:“傻孩子,担心也没用。你外祖父常说,成事在天,谋事在人。你能做的都做了,剩下的,就看天意吧。”她顿了顿,又道,“那些上门的公子,你心里有数就好。女人这一辈子,选对了人比什么都重要。” 苏挽低下头,看着祖母手腕上那串温润的玉珠,忽然想起谢璟林送她的那枚玉佩,此刻正贴着心口,传来安稳的暖意。 从祖母院里出来时,正撞见吏部尚书家的公子从月门那边走过来,穿一身簇新的宝蓝色锦袍,手里摇着把折扇,看见苏挽便笑着迎上来:“苏姑娘,听说你病了,特意来看看你。” 苏挽停下脚步,依着规矩福了一礼:“多谢公子挂心,小女子只是偶感风寒,不碍事。” “那就好。”那公子凑近几步,语气带着几分轻佻,“我家新得了几出《长生殿》的戏本,都是名师新排的,明日在府中设了戏台,不知姑娘肯不肯赏光?” 他身上的熏香太过浓烈,苏挽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多谢公子好意,只是小女子还需静养,怕是要辜负公子的美意了。” “姑娘这是不给面子?”那公子脸上的笑容淡了些,“还是说,姑娘心里装着别人,看不上我这戏文?” 这话太过失礼,苏挽的脸色沉了下来:“公子请自重。苏府不是玩笑的地方,若公子只是来探望,那小女子多谢了,若是别有所图,还请回吧。” 说完,她转身便走,没再看那公子一眼。青禾跟在后面,气得脸都红了:“这也太过分了,真当咱们苏家好欺负!” 苏挽没说话,心里却像压了块石头。这些人明知道谢璟林出事了,还在这个时候上门,分明是想趁人之危,不仅是为了联姻,更是想借此向太子表忠心。 回到西跨院时,见管家正站在门口等着,手里拿着张帖子:“姑娘,宫里来人了,说是德妃娘娘请您明日去慈安寺进香。” 苏挽接过帖子,只见上面盖着东宫的印鉴,心头猛地一沉。德妃是太子的生母,这个时候请她去慈安寺,绝非偶然。 “回了吧,就说我病着,去不了。”苏挽将帖子放在桌上。 管家却面露难色:“姑娘,这是宫里的旨意,若是回了,怕是……” 苏挽沉默了。她知道,这已经不是简单的邀约,而是试探,甚至是警告。若是不去,苏家很可能会被冠上“抗旨不遵”的罪名,到时候不仅救不了谢璟林,连整个苏家都会被牵连。 “我知道了。”苏挽深吸一口气,“你去告诉来人,说我明日准时到。” 管家走后,青禾急得团团转:“姑娘,您不能去啊!那分明是陷阱!” “我知道是陷阱,可我没得选。”苏挽走到书架前,取下那本《洛阳伽蓝记》,翻到夹着纸条的那一页,“他们想借此看看我的态度,看看苏家会不会因为谢璟林而与东宫为敌。”她指尖划过“漕运之事,关乎民生”那行字,眼神变得坚定,“我必须去,不仅是为了苏家,更是为了谢璟林。” 至少,她可以借着进香的机会,打探些谢璟林的消息。 次日一早,苏挽换上一身素色的衣裙,头上只插了支白玉簪,带着青禾坐上了进宫的马车。路过大理寺时,她忍不住撩开车帘望了一眼,高墙紧闭,门口守着侍卫,看不到里面的任何动静,心中一阵失落。 慈安寺早已被戒严,远远就看到寺门口站着不少禁军。马车刚停下,就有个宫女迎上来:“苏姑娘,娘娘已在偏殿等着了。” 跟着宫女走进偏殿,见德妃正坐在榻上喝茶,一身明黄色的宫装,衬得她面色愈发白皙。旁边还坐着位年轻女子,穿一身粉色罗裙,容貌娇俏,见苏挽进来便好奇地打量着她。 “民女苏挽,参见德妃娘娘。”苏挽依着规矩行礼。 “起来吧。”德妃的声音很温和,却带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早就听说苏尚书家的女儿才貌双全,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她指了指旁边的女子,“这是我娘家的侄女,叫李嫣然,你们年纪相仿,正好说说话。” 李嫣然起身福了一礼,笑容却有些勉强。苏挽看得出来,她对自己带着几分敌意。 几人坐下闲聊,德妃东拉西扯地问了些苏府的近况,又问了些苏挽读书的事,始终没提谢璟林,也没提进香的事。苏挽心中疑惑,却不敢表露,只能小心翼翼地应付着。 午间在寺中用了素斋,德妃忽然道:“听说你与太傅府的谢公子走得很近?” 苏挽握着筷子的手微微一顿,平静地答道:“只是因诗词相识,算不得走得近。” “是吗?”德妃笑了笑,“可哀家听说,前几日谢公子在慈安寺出事,你也在场?” 苏挽心中一凛,知道该来的总会来:“民女那日恰巧路过,遇到些意外,不过很快就离开了,并不知后来发生了什么。” “这样啊。”德妃没再追问,转头对李嫣然道,“嫣然,你不是说想看看寺里的御赐佛经吗?让苏姑娘陪你去看看吧。” 李嫣然不情不愿地应了,带着苏挽往藏经阁走去。一路上,她都没说话,直到走到无人处,才忽然停下脚步,冷冷地看着苏挽:“你就是苏挽?” “是。”苏挽不明所以。 “我劝你还是离谢公子远些。”李嫣然的语气带着敌意,“他现在自身难保,你跟着他,只会连累苏家。再说,他与我早有婚约,你插在中间,算什么事?” 苏挽愣住了。婚约?她从未听说谢璟林有婚约。 见她不信,李嫣然从袖中取出块玉佩,上面刻着个“谢”字:“看到了吗?这是谢伯母当年给我母亲的信物,说等我及笄便让璟林哥哥娶我。要不是你从中作梗,我们早就……” “姑娘怕是误会了。”苏挽打断她,语气平静,“我与谢公子只是朋友,并无其他。至于婚约之事,我从未听说,若是真有,也该由谢公子和他的家人来说,轮不到姑娘在这里说三道四。” 李嫣然被她说得哑口无言,恼羞成怒:“你少得意!璟林哥哥现在被关在大理寺,能不能出来还不一定呢。就算他能出来,也绝不会娶你这样心机深沉的女人!” 苏挽懒得再与她争辩,转身便往偏殿走。她不知道李嫣然说的婚约是真是假,但她能感觉到,这又是太子的手段,想用这种方式逼她退缩,逼她与谢璟林划清界限。 回到偏殿时,见德妃正与一个太监说话,见她进来便笑道:“苏姑娘回来了?时辰不早了,哀家也该回宫了。”她递给苏挽一个锦盒,“这是哀家赏你的,算是初次见面的礼。” 苏挽接过锦盒,谢了恩。待德妃走后,她打开锦盒一看,里面放着一支金步摇,上面镶嵌着硕大的红宝石,一看便知价值不菲。可她却觉得这步摇像块烙铁,烫得她手都在抖。 这哪里是赏赐,分明是警告——她的一举一动,都在东宫的监视之下。 回到苏府时,天色已暗。苏挽将那支金步摇扔进抽屉深处,看着上面的红宝石在暮色中闪着诡异的光。青禾端来晚饭,见她神色不对,便小心翼翼地问:“姑娘,宫里没出事吧?” “没事。”苏挽摇摇头,忽然想起什么,“对了,今日有没有人送消息来?” “有,表哥派人从淮安送来封信,说是……”青禾压低声音,“找到了漕帮的老帮主,可老帮主说,没有谢公子的信物,不能把兵器库的位置说出来。” 苏挽的心沉了下去。她忘了,谢璟林说过,信物是半枚莲花令,可那莲花令在她手里,表哥根本拿不出来。看来,必须得有人亲自去一趟淮安了。 “青禾,你去准备下,”苏挽的声音带着几分决绝,“明日一早,咱们去淮安。” 青禾吓了一跳:“姑娘,您疯了?现在外面到处都是东宫的人,您这时候去淮安,不是自投罗网吗?” “我必须去。”苏挽走到窗前,望着天边的月牙,“只有我带着莲花令去,才能让老帮主交出兵器库的位置。谢公子在大理寺多待一日,就多一分危险,我不能再等了。” 青禾还想劝,却见苏挽眼神坚定,知道劝也没用,只能点头道:“那我去跟管家说,让他准备些干粮和盘缠,再找个可靠的车夫。” 苏挽点点头,看着青禾匆匆离去的背影,心中泛起一阵酸楚。她知道这一路凶险万分,可她别无选择。 就在这时,窗外忽然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苏挽警觉地望去,只见一个黑影从墙外翻了进来,动作极轻,落地时几乎没发出声音。 是刺客?还是东宫的人? 苏挽握紧了桌上的剪刀,屏住呼吸。只见那黑影径直往她的窗前走来,月光下,她看清了那人的面容——竟是谢璟林的贴身随从! “苏姑娘,”随从压低声音,语气急促,“公子让我来告诉您,淮安的老帮主不可信,他早已被太子收买,您千万别去!” 苏挽心头一震:“你说什么?老帮主被收买了?那……那兵器库的事是假的?” “是假的,”随从急道,“公子也是刚从牢里的一个漕帮旧人口中得知,老帮主早就投靠了太子,所谓的兵器库,其实是个陷阱,就等着有人送上门去!” 苏挽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险些站立不稳。她一直以为找到兵器库就能救谢璟林,没想到从一开始就是个圈套! “那谢公子现在怎么样了?”苏挽急切地问。 “公子还好,只是……”随从的声音带着难掩的担忧,“太子派人去牢里见过公子,说只要公子肯认罪,把所有罪责都揽在自己身上,就放他一条生路,还说……还说要把李姑娘许配给他。” 苏挽的心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住,痛得几乎喘不过气。认罪?娶李嫣然?这怎么可能是谢璟林会做的事! “公子怎么说?”她的声音带着颤抖。 “公子没答应,”随从道,“但太子说,给公子三日时间考虑,若是三日之后还不答应,就……” 他没说下去,但苏挽已经明白了。 随从又道:“公子让我告诉您,千万别轻举妄动,他自有办法脱身。还说……还说让您保重自己,别为他担心。” 说完,随从又翻出墙去,消失在夜色中。 苏挽站在窗前,望着空荡荡的庭院,泪水终于忍不住落了下来。三日时间,谢璟林能有什么办法脱身?她不信,她不能眼睁睁看着他陷入绝境。 忽然,她想起谢璟林送她的那本《棠村词话》,想起里面的批注,想起他说过的“世事如棋,落子无悔”。她擦干眼泪,眼神重新变得坚定。 看来,她不能按常理出牌了。 她走到书架前,取下那本《水经注》,从夹层里取出那几张淮安的水利图。既然老帮主不可信,那她就自己去找兵器库的位置。她记得表哥信中说过,那些私造的兵器很重,必然需要靠近水路的仓库才能运走,而符合这个条件的地方,水利图上都有标注。 “青禾,”苏挽的声音异常平静,“明日不用去淮安了,咱们去趟大理寺。” “去大理寺?”青禾吓了一跳,“姑娘,那里守卫森严,您怎么进去啊?” “进不去,总能想办法见到谢公子一面。”苏挽指尖划过水利图上的一个红点,那里是淮安最大的一处隐秘水湾,“我必须告诉他,老帮主不可信,我必须和他一起想办法。” 夜色渐深,苏府西跨院的灯亮了一夜。没人知道苏挽在那盏孤灯下做了什么决定,只知道第二天一早,她换上了一身最素净的衣裙,带着那半枚莲花令,往大理寺的方向走去。 她不知道的是,在她离开苏府后不久,一辆青布马车便从街角驶出,远远地跟了上去。马车上坐着的,正是李嫣然,她嘴角噙着一抹得意的笑,仿佛已经看到了苏挽身败名裂的下场。 而此刻的大理寺牢房里,谢璟林正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望着窗外那片狭小的天空。他知道太子给的三日期限是假的,对方根本没打算让他活着出去。他唯一担心的,是苏挽,是那个总是故作镇定、却藏不住眼底关切的姑娘。 他轻轻抚摸着腕上那道尚未愈合的伤口,那里是黑风岭为了护她留下的。他只希望她能平安,哪怕……永远不要再卷入这些纷争。 可他心里清楚,以苏挽的性子,绝不会坐视不管。一场新的较量,即将开始,而这一次,他们面对的,是更强大的对手,和更凶险的处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