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青城山道,车灯劈开寒雾。
沈砚礼把方向盘打到底,越野轮胎碾过积雪,发出类似骨骼碎裂的脆响。后座上,沈家老爷子盖着厚毯,呼吸平稳,面色竟透出久违的红润。
“折桂”一针,逆生死,却也在他体内埋下未知隐患——顾京棠说“心魔”,他此刻尚不懂具体指什么,只觉每一下心跳,都比往常更重,像被人在心室挂了一只铅铸的摆锤。
副驾的特助林羡递来平板:“小沈先生,周昉《雪夜宴乐图》的密室钥匙在您父亲遗嘱箱,需您本人指纹加虹膜,律师天一亮就飞青城。”
沈砚礼“嗯”了一声,眸色沉在仪表盘冷光里,看不出情绪。
半晌,他忽然开口:“查顾京棠。”
林羡早有准备,划屏:“顾京棠,女,十七岁,青城顾家二房独女,母系温氏,鬼门针唯一传人。对外身份——青城高中高三保送生,古琴与书画双国奖,暗网 ID‘棠公子’,去年在黑市拦下一件战国血沁璧,成名作。”
沈砚礼指节轻敲方向盘,节奏诡异地与心跳重合:“暗网?”
“是,她替人‘听音辨魂’,收费按秒计,一口价,从不二议。”
少年勾唇,笑得有点冷:“那就去下单。”
“……买什么?”
“买她一小时,”沈砚礼踩下油门,车速表瞬间破百,“就说我有一件废品,要她鉴。”
林羡默然——世上没人敢把顾家的鬼门针传人当“鉴宝师”使唤,可这位小祖宗向来说风就是雨。
……
同一时刻,顾家药庐。
铜炉里的松柴噼啪作响,药香裹着雪气,像一条蜿蜒的银蛇,从窗棂缝隙钻出去,盘旋在檐角。
顾京棠跪在炉前,额角沁汗。
她面前摆着一只白瓷碗,碗里盛半凝固的血——她的血。
桂妈端着蜂蜜水,手抖得几乎端不稳:“二小姐,再这么放血,你会先扛不住。”
“折桂的代价,是替受针者承一次心魔。”她声音低哑,却平静,“沈砚礼的心魔,我若不引到自己身上,他就会死。”
银针挑破她左腕内侧,血珠成串坠入碗底,发出极轻的“嗒嗒”声,像更漏。
“魅魔的血,对心魔是饕餮盛宴。”她抬眼,冲桂妈笑,唇色却苍白得近乎透明,“我把自己当饵,魔才会出来。”
话音未落,窗外忽有极轻的“咔哒”——像是枯枝被踩断。
顾京棠指尖一弹,最后一滴血落入碗中,顺手扯过绷带,牙齿咬住一端,利落缠腕,整套动作不过三秒。
“桂妈,去睡。”
老人欲言又止,终是退下。
门被轻声阖上,屋里只余炉火与她。
顾京棠端起血碗,走到西墙博古架前,转动一只看似普通的青釉小罐。
“咔——”
地砖下沉,露出仅容一人通过的暗阶。
她拾阶而下,壁灯自动亮起,冷白灯带映出一条狭长甬道,尽头是扇合金密码门。
指纹+虹膜+声纹,三重验证。
门开,寒气扑面——四壁真空柜,整齐码着件件古物,每一件都缠着红绳,吊着小小铅牌:编号、名称、封存原因。
最深处,单独一只玻璃罩,罩内空无一物,只铺一张黑丝绒。
顾京棠把血碗置于罩前,双手结印,低低吟诵——那声音像古琴最粗的弦,被风一点点拨动。
血面忽然翻涌,冒出细密气泡,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水下急速呼吸。
下一秒,一条极淡的红影自血里升起,蛇一般游向玻璃罩,却在罩壁撞得粉碎,发出婴儿般尖细的啼哭。
顾京棠眉心一紧,咬破舌尖,一口血雾喷出,红影被血雾裹住,发出不甘的嘶嘶声,最终缩回碗里,重新凝成平静。
她抬手拭去唇角血渍,声音低得近乎温柔:“别急,等他自己送上门。”
……
天亮,七点整。
青城高中,高三(1)班早读铃响。
顾京棠踩着铃声进教室,校服外披一件月白对襟羊毛衫,领口绣着极浅的棠花,乌发低束,耳后贴一枚肤色创可贴——遮针孔。
她座位靠窗,阳光透进来,在她睫毛上碎成金粉。
后排女生窃窃私语:
“听说昨晚沈家太子爷冒雪上山,把顾家祠堂门都踹了。”
“真的假的?沈砚礼不是在国外特训?”
“千真万确,我哥在保安队,说凌晨三点看见沈家越野冲下山,车速飙到一百二。”
顾京棠恍若未闻,只翻书,指尖却停在《金石录》某一页——周昉《雪夜宴乐图》存疑条目,被她用红笔圈了小小一个“△”。
班主任老徐抱一摞试卷进门,重重一放:“月考成绩出来了!全校第一,依旧是我们班顾京棠。值得表扬——”
话音未落,教室门被敲响。
所有人回头。
沈砚礼站在门口,一身黑校服,领口没系,露出锁骨下淡淡一道旧疤,像缝过闪电。
他单手插兜,另一手拎着只空空的玻璃标本瓶,瓶壁贴着标签:
【废品·待鉴】
少年懒洋洋开口,声音却足够让全班安静——
“找顾京棠,下单。”
全班哗然。
老徐瞪眼:“同学,你哪个班的?早读时间——”
沈砚礼抬眼,眸色凉得像雪夜刀口:“请假,请了整整一小时,费用我按秒付。”
他目光穿过人群,精准落在窗边少女身上。
顾京棠合上书,起身,动作不疾不徐,像把古琴收回匣。
她走到门口,擦肩时,轻声丢下一句:“沈同学,鉴宝行规,先付定金。”
沈砚礼低笑,把标本瓶塞到她手里,瓶盖“咔哒”一声旋紧——
“定金?我把自己押给你,够不够。”
全班倒吸凉气。
顾京棠垂眸,瓶里空空,却在瓶底粘着一枚极小的沉香珠——刻着“棠”字,与她昨晚留在祠堂的一模一样。
她指腹摩挲珠面,忽然笑了,那笑意温吞却张扬,像雪里突然炸开的榴火。
“成交。”
“一小时,到我琴室。”
她抬眼,琥珀色瞳孔映着少年锋利的脸——
“沈砚礼,别后悔。”
……
琴室在实验楼顶层,废弃多年,校方用来堆旧桌椅。
顾京棠有钥匙——学生会默许,毕竟她拿全国古琴金奖,给学校添了门面。
门推开,灰尘浮动,阳光从高窗斜射,落在中央那架明式古琴上,桐木面板裂了细小冰纹,像天然山水。
顾京棠落座,随手拨了一下最低弦,“铮——”低音嗡鸣,震得灰尘簌簌。
沈砚礼反手关门,背靠门板,双手环胸,目光肆无忌惮扫过她耳后创可贴,嗓音低而玩味:“疼么?”
“沈同学要鉴的‘废品’?”她淡声提醒。
少年抬手,把标本瓶抛起又接住,忽然扬手——
“啪!”
瓶子在地板摔得粉碎,玻璃渣四溅。
顾京棠眼皮未眨,只垂眸看。
碎玻璃中央,躺着一枚极小的金属片,薄如蝉翼,形似鳞片,边缘泛着蓝紫幽光,像被火烤过,又像被水浸千年。
她指尖探去,沈砚礼却先一步蹲下,握住她手腕,力道紧得几乎捏碎骨头。
“当心,”他声音低哑,“这东西,一碰就咬人。”
话音未落,金属鳞片竟真的“活”了,边缘翘起,像毒蝎摆尾,下一秒就要弹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