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叶旋转着落下,像一只只断了翅膀的蝴蝶,无声地宣告着秋日的肃杀。
薛崇渊的目光从窗外收回,落在面前那盏已经凉透的茶上,眼底的锐利化为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
他等的消息,终究没有等到。
而另一边,薛府的角门在一阵轻微的吱呀声中悄然开启,一辆并不起眼的青帷小车迅速滑入清晨的薄雾里,仿佛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只泛起一圈微不可见的涟e漪,便消失无踪。
车厢内,贺婉贞紧紧攥着手中的一枚暖玉,玉石的温润丝毫无法驱散她指尖的冰冷。
她闭着眼,努力让自己的呼吸平稳下来,但微微颤抖的眼睫还是泄露了内心的惊涛骇浪。
身边的亲信柳品修递过一个手炉,低声道:“夫人,都安排好了,只说是去城郊的别院散心,无人起疑。”贺婉贞缓缓睁开眼,眸光坚定了几分,这趟“散心”,或许是她挣脱牢笼的唯一机会,是她压上一切的豪赌。
马车每一次颠簸,都像是在叩问她的决心
与此同时,许府的正厅里,薛崇渊终于耗尽了最后一丝耐心。
他端坐主位,面色沉凝如铁,许家的管事在他面前连大气都不敢出。
“岳父大人,内子她……她确实一早就出门了,说是许久未去庄子,想去透透气。”许家女婿陪着笑,额上已渗出细密的汗珠。
薛崇渊冷哼一声,将茶盏重重搁在桌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震得人心头发颤。
他岂会相信这套说辞?
早不去晚不去,偏偏在他派人递话之后就去了庄子?
这分明是躲着他。
但他终究是国公之尊,在亲家府上不好发作,只能拂袖而去,留下满堂的尴尬与压抑。
回到薛国公府,薛崇渊的怒火再也压抑不住。
他并未回自己的书房,而是径直走向了女儿薛兮宁出嫁前住的绣楼。
此刻,刚从宫中省亲回来的薛兮宁正对镜梳妆,见到父亲满脸寒霜地进来,心中咯噔一下。
“爹,您这是……”话未说完,便被薛崇渊冷冷打断:“你嫂子的事,你最好少掺和。管好你自己,管好许家,娘家的浑水,不是你该蹚的。”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冰锥,刺得薛兮宁脸色发白。
她明白,父亲这是在警告她,家族内部的暗流已经汹涌到了边缘,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城郊的庄子,风景清幽,一泓碧水绕着几间雅致的竹屋,与京城的喧嚣判若云泥。
宁绍早已在此等候。
他着一身月白色长衫,临窗而坐,面前摆着文房四宝,神情淡然,仿佛只是个在此地清修的文人墨客。
见到贺婉贞在柳品修的搀扶下走进来,他才缓缓起身,拱手作揖,姿态恭敬却不显谄媚。
“夫人,请坐。”他的声音温润如玉,让人不由自主地心生好感。
贺婉贞坐定后,仍有几分戒备。
宁绍也不急,只是微笑着将一张白纸推到她面前:“在下略通测字之术,夫人心中若有疑难,不妨写下一字,或许能窥得一二天机。”贺婉贞半信半疑,但事已至此,她只能选择相信。
她提起笔,指尖的颤抖传递到笔尖,一个“困”字落在纸上,力道不稳,显得挣扎而无力。
宁绍的目光落在那个字上,眼神深处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快得如同流星划过夜空。
他沉吟片刻,缓缓开口:“夫人此字,外为框,内为木。框者,围也,是为困境。然,木者,生机也,有破土而出之势。此字寓意,夫人虽身处囹圄,但生机未绝,只需寻得外力相助,便可破框而出,重获新生。”一番话,不偏不倚,却字字敲在贺婉贞的心坎上。
她猛地抬头,惊疑不定地看着眼前这个看似温和无害的年轻人,心中防线瞬间松动。
一旁的柳品修听得入了迷,她从未见过如此神奇的测字之术,好奇心起,忍不住凑上前道:“先生当真厉害!不知可否也为我测上一字?”她说着,便要去拿笔。
宁绍的心猛地一紧,额角几乎要渗出冷汗。
他对贺婉贞的处境了如指掌,才能说出那番话,可对这个柳品修,他一无所知,一旦测错,刚刚建立起来的信任便会土崩瓦解。
正当他绞尽脑汁思索推脱之词时,柳品修却忽然咦了一声,目光被窗边桌上的一块黄杨木吸引了过去。
“这块木头料子真好!”她放下笔,兴冲冲地拿起那块木头,从袖中摸出一把小巧的刻刀,竟自顾自地雕琢起来,瞬间将测字之事抛到了九霄云外。
宁绍暗暗松了口气,后背已是一片冰凉。
他不动声色地端起茶杯,借饮茶的动作掩饰自己片刻的失态。
危机虽解
此时的皇城深宫,气氛却与郊外庄子的算计截然不同。
储秀宫的偏殿里,薛兮宁正与一位面容憔悴的年轻嫔妃低声私语,那人正是刚入宫不久的萧瑜童。
“妹妹,这宫里头,情爱是最靠不住的东西。”薛兮宁拈起一块精致的桂花糕,语气平淡,“陛下的宠爱,有时候就是一顿饭的事。他饿了,你端上一碗他爱吃的热汤面,胜过旁人送上千百件奇珍异宝。”萧瑜童听得入了神,眼圈渐渐泛红,她从未想过,在这金碧辉煌的牢笼里,生存的道理竟是如此简单又残酷。
她握住薛兮宁的手,声音带着哽咽:“姐姐,多谢你点醒我……”
她的话音未落,殿门外一个纤瘦的身影如鬼魅般悄然滑至,是一名小太监。
他躬着身子,头垂得极低,连呼吸都刻意压抑着,仿佛生怕惊扰了殿内的贵人。
可他越是如此小心翼翼,那股无声的急迫感便越是浓重,像一张无形的网,瞬间笼罩了整个偏殿。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薛兮宁脸上的淡然瞬间褪去,换上了警惕。
萧瑜童更是浑身一僵,刚刚升起的些许暖意被一股突如其来的寒意彻底浇灭,她猛地回头望向那名太监,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