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蝴蝶》
娄烨，2003年
观片指数：★★★★★
娄烨的这部《紫蝴蝶》其实刚出来的时候就看过，但这么多年来偶尔还是会想起这部电影，这或许也是一种念念不忘吧。这几天心血来潮又找到个两小时八分钟的版本重看了一遍，这个版本应该也是这部电影目前为止最完整的一个版本了，不过就内容而言，我个人感觉这个版本似乎与原来的版本并没多大的区别。看完后自然难免又有了些想说的话，不知道现在回过头来再评论这部电影还合不合时宜，毕竟这已是一部二十多年前的老片子了。而且如果我没估计错的话，现在的很多人应该早就把这部电影给忘了（当然也许很多人可能从来就没记得过它），即使现在有人谈论起娄烨的电影，这部电影恐怕也很少会被提及。或许文字多少能有些微薄的力量，所以我还是真心希望有人会因为我的这篇文字而回过头去重看一下这部电影，这样的话也许就会有更多的人重新发现这部电影的价值所在。
说起国内众多的导演，娄烨差不多可以算是其中最尴尬也最具话题性的一位了。他其实算不上离经叛道，只不过关注的东西可能略显边缘化了点，而这样边缘化的东西又往往不是很多人尤其是上面那些人所喜闻乐见的，于是这就难免导致他的不少电影都命运坎坷。他有几部电影众所周知的几乎可以说是提都不能提，就比如那部与北京著名景点同名的电影以及去年的那部所谓未完成的新片；他还有些电影主流媒体不太方便提及但却并不影响大家评头论足，这类电影基本上都是国内不能公映但却不难找到的所谓禁片，就比如《春风沉醉的夜晚》；他还有的电影则是在他国内禁拍期间由国外投资拍摄的，我们国内可能根本就没几个知道的人，就比如那部在法国拍摄制作的《花》。
但这部《紫蝴蝶》却又是另外一种情况，要知道的是这部电影是娄烨当年难得可以公开上映的一部电影，而且上映前很多人都对这部电影期待颇高，不少媒体当年甚至还把它宣传成是一部战争题材的爱情大片。这自然也在所难免，毕竟在当年以章子仪、刘烨、冯远征、李冰冰以及日本影星仲村亨这个演员阵容来看这部电影难免会让不少人报以期待。而至于这部电影上映后的实际反响我估计不少人应该还有印象，如果说很多人还不至于会像对待某些电影一样感觉上当受骗甚至于破口大骂的话，但对这部电影表示失望或直言看不懂的人肯定不在少数。要是我没记错的话，当时很多人对这部电影的评价就是莫名其妙的故事加上又暗又晃的画面，至于它到底讲了些什么，不少人显然是一头雾水。
不过现在我想说的是，如果给你再看一次的机会，只要你看完后稍微花点心思想一下这部电影，也许你就会发现它的特别之处。回顾一下我们历年来那些抗战题材的电影，你会发现根本就很难找出一部能与之相似的电影来。就如娄烨自己所说，他一直以来的创作母题都不是对某种都市空间、某个年代的风情画卷、某段感情或某种历史的解读，他的创作母题始终都是人作为个体的困境。其实回溯一下他的那些电影我们就不难发现，他所关注的从来都不是具体的历史事件或故事本身，他的电影聚焦的始终都是个人的生存境况和际遇，而且这种境况和际遇往往还都是悲剧性的。可以说这才是娄烨电影的最大特点，也才是他的电影真正动人的地方。
这部《紫蝴蝶》其实也很好的体现出了这一点，这部电影原来还有个片名叫《无辜份子》。要我说的话，这个片名才真正体现出了这部电影所要表达的主题，影片中好几次展现的困在瓶子里的蝴蝶其实就是这部电影最好的注解。覆巢之下，焉有完卵，面对历史洪流的裹挟，其实我们任何的个人都无力摆脱或改变自己的命运，谁都难免可能成为无辜的牺牲者，而且往往是连生死都由不得已，就更别说是爱情或其它的了。
纵观一下这部电影中的几个主要角色，不仅仅是章子仪所扮演的辛夏（后加入地下抗 日组织改名为丁慧）和刘烨所扮演的司徒，其实就连日本影星仲村亨所扮演的伊丹英彦又何尝不是如此。我们明显能看出来这三个主要人物本来都是无辜的平民，他们就是和你我一样的普通人，而且就算是身处战乱年代，但他们一开始都明显保持着一种置身事外的态度。这部电影用两个相隔三年的时间点来交待故事，1928年日占时期的东北，辛夏和伊丹英彦是一对恋人，而在1931年的上海，司徒和李冰冰所扮演的依玲同样是一对恋人。如果身处一个和平的年代，这些人也许都能拥有各自的幸福人生，但随着民族矛盾的激化以及随后的日军侵华，这样的幸福对他们来说显然是求而不可得。辛夏在亲眼目睹哥哥及同胞惨死后受复仇心驱使加入了地下抗 日组织；司徒仅仅因为错拿了别人的衣服不但导致恋人被杀而且自己也被无辜卷入到抗 日组织与日本间谍的斗争中；而伊丹英彦显然也并非一个狂热的好战份子，他那主和派的父亲面对时局选择了剖腹自杀，他自己后来也被培养成为一名日军间谍，而且他后面所做的一切明显也与战争没多大关系，他明显还是更看重个人的爱情。除了上面这些，其实影片中丁慧后来与冯远征所扮演的抗 日组织小头目谢明间的爱情也是同样的情况，他们两人因为特殊的身份在那样的年代显然不可能奢望爱情。
从这些人物的遭遇我们完全可以看出来他们都是被迫卷入战争当中并深受其害，命不由已的他们其实都是一个个的无辜份子。而且这并非他们个人的主观悲剧，造成他们这种悲剧性的完全就是时势的原因。娄烨在这部电影中所呈现的完全是一种不同与主流的叙事，他真正聚焦的是战争之下的个人遭遇。从某种意义上说这部电影完全就是为普通人书写的历史，而且为此他甚至都没有掺入个人的民族感情，否则的话这部电影就没必要如此真实地去展现那个日本女店主被杀时的惨状，这样的场景显然是我们大多数爱国电影里不可能会展现的。
总体而言，我个人认为这部电影无论是整体的影像风格还是剧中人物的具体表现都做到了最大程度的还原和呈现。试想一下，1928的东北和1930的上海具体会是什么样子？真实的历史原貌显然不会像是某些影视剧作品中所展现的那种一眼假。各种各样的历史影像资料现在并不难找，稍加比对我们就不难发现这部电影所呈现的影像虽然并不一定能百分百说是真实还原了历史原貌，但至少它比大多数的影视作品都更要贴近历史原貌。而至于剧中人物的表现，这部电影可以说是真正展现出了演员自身的潜质（尽管可能与很多人对这些演员的主观印象有区别），我们基本上看不出这些演员是在演戏，我们看到的更像是一个个真实历史中的人。有些人可能会不习惯也不喜欢这部影片的镜头语言，这里我们不妨尝试着把自己代入到影片中的那些角色中去，试着通过他们的个人经历和所见所闻去感受一下，一个人在类似环境和类似遭遇之下会有怎么样的反应呢？显然这部电影中的这些人物要比许多电影中那种脸谱式的人物形象真实和生动了许多。
所以我个人认为就其所想要呈现的内容和它最终呈现出来的效果而言，这部《紫蝴蝶》无论是主题的挖掘还是人物的塑造都已经做得足够好了，这完全就是一部出色的电影。但可惜的是，这样的电影在当年却不被大多数人所接受，而且这部电影苦心营造的主题阐述和人物塑造这两个最大的优点对很多当年的观众来说反而却成了难以接受的缺点。对于那些长期受劣质影视剧或套路化影视剧影响的观众来说，他们既不习惯这样的主题叙说，也不习惯这样的影像风格，所以他们难免就会认为这部电影莫名其妙。
而且这部电影相对客观的主题阐述在当时更是让很多人难以接受，不少人都觉得这部电影不但与我们长期以来所认知的那种主旋律不符，甚至它更是略显反主旋律了点。但我们应该知道的是，电影不能仅仅用来装扮或扭曲历史，电影更应该用真实的影像来还原历史。主旋律的东西的确应该有，毕竟这是民族大义，无论是塑造英雄还是歌颂伟大事迹甚至是丑化敌人，这些东西并不是说不好或不需要，但如果所有的电影都是这种主旋律的东西，都是这种套路化的叙事的话，那么历史的真相就是残缺的。我们国内表现抗战时期这段历史的电影并不少，但真正表现这段历史之下普通人遭遇的电影又有多少呢？其实那些普通人的无辜遭遇同样值得我们同情和警醒，而这部电影在这方面可以说是很好地展现了这些普通人的悲苦命运，从中我们完全能够切身体认到作为一个普通人要想在这种环境下完全置身事外简直就是天方夜谭。就这一点而言，这部《紫蝴蝶》绝对可以说是一部在当时不被大多数人所理解并且被严重忽视的优秀之作，而且更让我感到悲观的是，这部电影换作二十年多后的今天，我预估很多人恐怕也未必能真正接受它。
最后说一下这部电影两个不易察觉的细节：
1、影片临近尾声丁慧和伊丹英彦跳舞的那场戏如果你仔细比对的话，你就会发现伊丹英彦说的台词和显示的字幕是对不起来的。伊丹英彦当时说的是他的上级已经回日本而谢明死了，但字幕显示的是他的上级和谢明都死了。这就导致了剧情的两种可能性，一是伊丹英彦设下局中局让抗 日组织的人杀了自己的上级然后又把抗 日组织的人杀了；二是他事先安排上级完全回国，然后设下埋伏杀了抗 日组织的人。这种台词与字幕明显不一致的情况聪明如你显然不难理解，这里就不展开来说了。但从实际效果来看其实这两种可能都说得通，不过我个人认为从伊丹英彦身为一个日本人的身份而言，显然后者更为合理，而且就算他为了爱情想带丁慧去日本，情理上好像也没必要非杀了自己的上级不可。同时这部分的内容还有一个很多人并不一定能看出来的细节，那就是随后持枪闯入的司徒杀了伊丹英彦后把枪对着丁慧瞄准后又故意往一侧偏了点，看得出来他显然并不是真心想杀她，他只不过是打伤她以使她能摆脱嫌疑罢了。
2、影片临近结束时丁慧与谢明那一段戏常常被很多人诟病为莫名其妙，不少人疑问明明已经死了的人怎么又突然活了过来。这一段内容看似突兀，但其实只不过是为了交待两人关系的一个闪回罢了。要是没有这一段闪回的话我估计很多人就根本不理解跳舞时当伊丹英彦说完后丁慧会拿刀捅他（这个细节我估计有些人也未必能看出来，反而会因为伊丹英彦后面突然间满手是血而感到莫名其妙）。为了让观众能更好的理解，我个人认为这一段内容其实可以略作前移，而且也可以稍微再简短点，只要在前面的剧情中穿插着大概交待一下两人的感情就可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