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月已经请假照顾奶奶第四天了。
每天清晨六点，她就要赶到医院，帮奶奶洗漱、喂早饭、配合医生查房。然后是一整天的陪护：倒水、递药、按摩、听唠叨、应付各种突如其来的要求。直到晚上八点，江星辰放学赶来接手，她才能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家，勉强完成作业，然后倒在床上不省人事。
这天下午，夕阳斜照进病房，将一切都染上倦怠的金色。夏日月正蹲在地上，用湿抹布擦拭奶奶抱怨“太脏”的地板。她的黑眼圈明显加深，脸色苍白，连嘴唇都失去了往日的血色。擦拭地板的动作缓慢而无力，仿佛每一个移动都要耗费极大的精力。
“月月啊，床头太低了，调高一点。”奶奶靠在枕头上指挥着，“对，再高一点...哎哟太高了！低一点低一点！”
夏日月默默调整着病床的高度，手腕微微发抖。
“算了算了，就这样吧。”奶奶不耐烦地摆摆手，随即又皱起眉头，“我的腿今天特别疼，是不是伤势恶化了？得再住几天院观察观察...”
夏日月直起身，眼前突然一黑，赶紧扶住墙才站稳。这几天来，奶奶的伤势明显好转，医生昨天就暗示可以出院休养，但奶奶总是能找到各种理由继续住院。
“奶奶，医生说了，您恢复得很好...”她试图解释，声音虚弱。
“医生懂什么？是我疼还是他疼？”奶奶打断她，语气尖刻，“毛巾也脏了，去洗洗。对了，地还没擦完呢，角落那里，看到没有？都是灰。”
夏日月看着刚刚擦过的地板，咬了咬下唇，还是拿起毛巾走向洗手间。她的脚步虚浮，背影单薄得让人心疼。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推开，江星辰背着书包走了进来。他一眼就看到夏日月苍白的脸色和摇晃的身形，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月月，你坐下休息。”他接过她手中的毛巾，语气不容拒绝，“我来。”
奶奶见状，立刻换上一副和蔼的面孔：“小江来啦？今天这么早？”
“放学就过来了。”江星辰简短地回答，同时敏锐地注意到夏日月眼中的血丝和干裂的嘴唇，“月月，你今天喝水了吗？吃饭了没有？”
夏日月摇摇头，声音几不可闻：“不太饿...”
江星辰的脸色沉了下来。这几天他亲眼看着夏日月一天比一天憔悴，原本灵动的眼睛变得空洞，连说话都有气无力。而奶奶的要求却变本加厉，仿佛在刻意消耗孙女的精力。
“月月，先去喝点水，吃个面包。”他从书包里拿出准备好的食物，“这里交给我。”
夏日月感激地看了他一眼，接过面包小口小口地吃起来，仿佛连咀嚼的力气都没有了。
江星辰开始擦拭地板，动作利落而高效。奶奶在一旁看着，又开始指点：
“小江啊，角落那里要多擦几遍。” “床头柜也擦一下，都是灰。” “哎哟我的腿又开始疼了，得再住几天院...”
江星辰突然停下了动作。他缓缓直起身，深吸一口气，仿佛在极力压制着什么。病房里的空气骤然紧张起来。
“奶奶，”他的声音出乎意料地平静，但每个字都清晰有力，“月月已经四天没好好休息了。”
奶奶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他会这么说：“我这不是需要人照顾嘛...”
“医生昨天说您可以出院了。”江星辰打断她，语气依然克制，“月月为了照顾您，请假四天，功课落下一大截。她每天只睡四五个小时，连饭都顾不上吃。”
夏日月不安地站起来：“星辰，别说了...”
但江星辰继续说着，目光直视奶奶：“地每天擦三遍，已经很干净了。床头高度调整了十几次，始终达不到您满意。毛巾刚换洗过，您又说脏了。”他顿了顿，声音里压抑着怒火，“您是真的需要这些照顾，还是只是在享受使唤月月的感觉？”
病房里一片死寂。奶奶张着嘴，一时说不出话来。
“我知道您腿受伤了需要照顾，月月也尽心尽力地在做。”江星辰的声音稍微软化，但依然坚定，“但她也是人，会累会垮。如果您真的为她着想，是不是应该考虑出院回去休养？那里环境更舒适，月月也能轻松些。”
奶奶的脸色由红转白，最后变得铁青：“你、你这是在教训我？我使唤自己孙女，轮得到你一个外人说三道四？”
“我不是外人，我是月月的朋友。”江星辰毫不退缩，“正因为关心她，才不能眼睁睁看着她被累垮。”
他走到病床前，拿起呼叫铃：“我现在就叫医生来评估您的状况。如果医生说可以出院，我希望您能考虑今天回去休养。如果还需要住院，我会帮您请个护工。”
夏日月震惊地看着江星辰。她从未见过他如此强硬的一面，更没想到他会为了她与奶奶正面冲突。
奶奶显然也被镇住了，半晌才嘟囔着：“请什么护工，浪费钱...”
这时医生正好进来查房。在江星辰的坚持下，医生详细检查了奶奶的状况，再次确认：“老太太恢复得很好，完全可以回去休养。住院环境反而容易交叉感染，不如回去舒服。”
奶奶还想说什么，但在江星辰坚定的目光下，最终不情不愿地同意了出院。
办理出院手续时，夏日月悄悄拉住江星辰的衣袖：“谢谢你，但是刚才那样和奶奶说话...”
“我知道有点过分。”江星辰叹了口气，“但看你一天天憔悴下去，我实在忍不住了。对不起，可能让你难做了。”
夏日月摇摇头，眼中泛起水光：“不，谢谢你愿意为我说话。从来没有人...从来没有人为我这样挺身而出。”
回家的出租车上，奶奶一路沉默，但不再提出各种要求。夏日月靠在车窗上，终于得以小憩片刻。透过车窗的反射，她看到江星辰担忧的目光始终落在她身上，那种被守护的感觉让她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那一刻她明白，有些界限需要有人帮她划定，有些话语需要有人替她说出。而江星辰的出现，仿佛在她与世界之间筑起了一道屏障，让她第一次感受到被坚定保护的安全感。
夕阳西下，出租车驶入小区。夏日月悄悄伸出手，轻轻碰了碰江星辰的手指，一个微不足道的动作，却包含了千言万语。
江星辰反手握住她的手指，短暂而用力地一握，仿佛在说：有我在，别怕。
这一刻，无声胜有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