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地监控中心中，无数面全息屏幕悬浮在半空，流淌着来自旧系统各个角落、浩如烟海的数据流。
这里忙碌，却沉闷。
九成九的工作都由AI完成，人类的职责，更多是充当最后那道象征性的、有时甚至多余的人工闸口。
监控中心主任老马，正对着面前最能让他打瞌睡的能源波动屏幕，脑袋一歪一晃，鼾声将起未起。
“主任…马主任？”一个新来的、声音里还带着点怯意的年轻工程师——小周，小心翼翼地拿着一张纸质报告，凑了过来。
老马一个激灵，差点从椅子上滑下去，没好气地嘟囔：“干嘛？天塌了？”
“不是……主任，您看这个，” 小周将报告，小心翼翼地递了过去，“刚刚监测到一个异常信息波动，来源是……是一个废弃了快三百年的地下矿场遗址，坐标东经109°55'，北纬39°38'。波动持续时间很短，大概就三秒，但信号结构很…很奇怪，不像是自然干扰。”
老马眯着眼瞥了一下坐标，不耐烦地挥挥手，随手从桌底抽出一摞厚厚的、几乎要散架的打印纸，“啪”地一声扔在小周怀里。
“喏，看看，这都是近三个月报上来的 ‘异常信息’，几千条！什么奇怪的都有！废弃矿场、弃用的数据中心、甚至还有太空的垃圾卫星！要是每个都当个宝似的上报，基地啥也别干了，光给李总写报告玩了！”
小周被那摞纸压得手一沉，脸涨得通红，但还是坚持道：“可是主任，这个异常比较特殊，而且信号模式像是有人为干预迹象……”
“模式个屁！” 老马打断他，一副 “你小子还是太嫩”的表情，“八成又是复古社区那帮‘耗子’干的！他们就喜欢钻这些没人要的废墟，把几百年前的老古董服务器挖出来，拆巴拆巴，改成游戏机或者黑市通讯器卖。那点算力，哼，加一块还不如你手上这终端的一个零头！别大惊小怪，归档，标记为‘低优先级环境干扰’，完事！”
小周看着手里那摞真正的“废纸”，又看看一脸“别烦我”的老马，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把话咽了回去，低声道：“那…那我按流程，还是做个备案提交流程吧，万一……”
“随你便！挨骂了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老马重新瘫回椅子，闭上眼睛，继续培养他的睡意。
小周悻悻地抱着那摞纸和自己的异常报告，回到了工位，犹豫再三，还是将那条异常报告混入了每日数百条的“低优先级异常信息汇总”里。
同时，将所有报告归档后，点击了上传按键，一道微小的数据流，无声地汇入了基地庞大的信息海洋，瞬间便被淹没。
这缕微弱的信号，最终流淌到了李想的个人终端上。
他正被淹没在另一种“海洋”里——成堆的待批复申请、资源调配方案、各部门的协调函。
执行副总裁的职位远比他想象得更具折磨性，他几乎被钉在了办公椅上，连呼吸都觉得是种奢侈。
眼前一份新到的任务通知，更是让他一个头变成两个大。
“集团关于成立 ‘复古社区杰出贡献者新系统接入欢送工作临时小组’ 的通知……”
李想揉着发痛的太阳穴，几乎能想象出这份光鲜通知背后，赵承业和李健那算计的冷笑。
这无疑是在复古社区本就对基地岌岌可危的信任上，再狠狠踹上一脚。
而当他看到临时组长赫然写着“姜流”，组员名单几乎就是拯救者团队现役人员花名册，甚至连杨浩然的名字都在上面时——标注的是“着情参与” ，他感觉血压又升高了几分。
就在这时，办公室门被轻轻敲响。
门没关，新来的小周正忐忑地站在门口。“李总…这是今日的监控异常汇总，需要您…呃，过目一下，数字版报告也已经上传……” 小周声音越来越小，因为他看到李想的脸色难看得吓人。
李想正烦躁得无处发泄，猛地抓过那厚厚一叠电子报告，扫了一眼屏幕上密密麻麻、在他看来毫无意义的“某地信号微弱波动”、“某子系统数据吞吐异常”的记录，劈头盖脸就吼了过去。
“这种东西也拿来给我看？！我是给你们擦屁股的吗？！监控中心是没人了还是都死了？！归档！全部按流程归档！出去！” 小周吓得一哆嗦，一个字不敢多说，连忙鞠躬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李想喘着粗气，看着屏幕上那刺眼的“欢送小组”通知，又看了看角落里缩着的、已被标记为“已读”的异常报告汇总，长长地、无奈地叹了口气。
他终究不敢违背集团的直接指令，手指沉重地在通知上点了批复和转发，直接下达给了姜浪。
令他意外的是，姜浪的回复快得惊人，内容更是简单得只有一行字：【姜浪】：知道了，我会安排。
没有疑问，没有反驳，甚至没有情绪。
这反常的平静，反而让李想心里更加没底。
……另一边，姜流正和秋柠在拯救者宿舍内，对着那张写满 “天眼通” 计划参与者名单的纸，低声商讨着如何避开集团耳目，申请进入神农庭子系统接触孙寿亭。
“眼下集团正忙着唐总的欢送会，神农庭的访问权限卡得很死，尤其是对这些‘深度虚无’患者，必须有非常充分的治疗或研究理由……” 秋柠眉头紧锁。
“就说我的意识共振方法需要更多的数据支持，刘总那边应该能批……”姜流正说着，个人终端同时震动，收到了两条消息。
一条是赵阿乐的紧急会议通知。
另一条，是来自他哥哥姜浪的私人简短讯息：【集团有新任务给你，阿乐会传达。保持冷静。】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不安。
不敢耽搁，立刻起身赶往指定的小会议室。
一推开门，发现杨浩然也已经坐在里面，只是低着头，神情落寞，周身都笼罩着一层未能从父亲自杀中走出的阴郁。
姜流和秋柠会意，没有多话，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在他旁边坐下。
很快，赵阿乐和伊莲娜也前后脚进来。
赵阿乐环视了一下这显得有些空荡的会议室，叹了口气，习惯性地想用玩笑冲淡沉重：“唉，咱们拯救者团队的人，可是越来越少了哟。不过也好，人少，心更齐了。”
伊莲娜用胳膊肘轻轻碰了他一下：“说正事。”
赵阿乐清了清嗓子，神色正式起来：“两件事。第一件，关于浩然的。”
他看向杨浩然，“你的离职申请，上头驳回了。非但驳回了，还要求你必须在最短时间内通过意识稳定度重新评测，重返一线任务序列。”
杨浩然猛地抬起头，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又黯然地闭上了。
伊莲娜接过话，语气斩钉截铁：“李健正在挑选拯救者候选人，在我看来，都是些凑数的乌合之众！浩然，你给我打起精神，拿出你真正的本事，让他们好好看看，拯救者的名额不是谁都能来沾边的！”
她目光灼灼地盯着杨浩然，“接下来的特训，我亲自负责。”
杨浩然对伊莲娜的话似乎有种天然的服从，他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老师，我……我试试。”
“不是试试，是必须行！” 姜流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咱们一起经历了这么多任务，早就不是当初的青瓜蛋子了。实力摆在这儿，考核肯定没问题！浩然，给大家打个样！”
赵阿乐赞许地点头：“姜流说得对。拯救者团队有团队的纪律，安排下来的事，就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他话锋一转，目光投向姜流，语气变得有些微妙，“对吧，姜流？”
姜流心里“咯噔”一下，立刻嗅到了坑的味道，但还是硬着头皮点头：“那是当然。”
“好！” 赵阿乐要的就是他这句话，脸上露出一种“是吭！就等你跳”的笑容，“那说下一件事，也是你的新任务。”
姜流后背一凉，不祥的预感越来越重：“乐哥，有话直说，我感觉掉坑里了。”
赵阿乐笑了笑，语气轻松却内容炸裂：“集团决定成立一个临时工作小组，为即将进入新系统的、来自复古社区的 ‘杰出贡献者’举办一场盛大的欢送庆典。经过研究决定，由你，姜流，担任这个小组的组长。”
“什么？！” 姜流猛地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声音瞬间拔高，“这谁想的扯淡任务？！这不明摆着火上浇油吗？！复古社区的人会怎么想我们？！觉得我们是在敲锣打鼓地庆祝他们的人被……还有，这欢送的对象是……？”
姜流心中隐约猜到些什么。
赵阿乐收敛了笑容，用一种平静却无比沉重的目光看着他，缓缓说出了那个让姜流所有怒火和话语瞬间冻结的名字：“你猜的对！因为这次欢送的对象，是你的父母——姜叔，和张姨……”
姜流闻声愣了半天没有说话，其他人也是一脸难意的看着他。
想到姜浪的提醒，姜流终于是叹了口气垂首坐了下来。
“行！各自准备去吧，名单已下发，接下来的任务……很难！” 赵阿乐摇摇头，收起手中的终端，长叹一口气起身离开。
“浩然！你等一下，我有话跟你说！” 姜流见众人起身离开，叫住了正要动身的杨浩然，轻声说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