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验尸现场
“着火了！快救火啊！”岸边百姓的惊呼瞬间引爆混乱，有人躲避坠落的火星，有人奔去码头呼喊船夫，画舫上的宾客扒着船舷哭喊，几个心急者跳河逃生，却被湍急水流卷向火区。周韶光从暗处快步冲出，对阿福喝令：“去码头叫所有渡船待命，再通知开封府衙！”自己则直奔岸边，目光死死锁定燃烧的画舫，留意着火情中的异常——火势蔓延太快，且伴有刺鼻的焦糊味，不似寻常失火。
“都让开！厢军办案！”急促的马蹄声伴着怒喝传来，厢军都头赵虎率五十名甲士疾驰而至。甲士们肩扛水桶、手持钩镰枪，迅速在岸边拉出三丈宽的警戒圈，长矛交错形成屏障。赵虎身材魁梧，腰间朴刀出鞘半截，声如洪钟：“东队守上游码头，西队守下游，任何人不得靠近！南队随我驾渡船救火，钩镰枪勾住船身稳住！”甲士们齐声应和，动作如行云流水，转瞬就有十艘渡船载着甲士划向画舫，钩镰枪精准勾住船舷，水桶接力泼向火区。
“府尹可知，家父旧案卷宗在大理寺封档，当年主审官正是如今的御史中丞张如仪。”周韶光的指尖划过官印边缘的棱纹，青衫袖口扫过案上的《宋刑统》，书页间夹着的书签写着“治狱之要，在于明察”。陆文轩闻言，端茶的手顿了顿，锡制茶罐的盖子“当啷”一声磕在案上，三缕长髯微微颤动：“墨卿，你可知宣和三年的开封城，有多少双眼睛盯着苏家？苏家是蔡京的皇商，西山矿的乌金半数经他们手流入西北，揽月楼案恐与苏家脱不了干系。”
老府尹起身走到窗边，推开半扇窗，上元夜的火光染红了西半边天，隐约传来厢军的铜锣声。“你父周蘅皋当年就是查西山矿案被贬，我调你任推官，不是让你翻旧案，是让你盯着苏家的账——揽月楼画舫属于苏家的产业，管理一向完善，上元之夜突然着火，这本身就有蹊跷。”他将一本蓝布封皮的账册扔在桌上，封皮上“苏家漕运清册”五个字是朱笔所写，“这是三年前的流水，你先看看，莫让旁人知晓。”
“府尹可知，家父旧案……”周韶光的话没说完，就被陆文轩抬手打断。老府尹掀开案上的卷宗，首页“周蘅皋”三个字被朱笔圈着，旁边注着“元符三年，新党构陷，贬谪途中病逝”。“你父是治世能臣，可宣和年间的开封，要的是能查账册、破疑案的人，不是翻旧案的书生。”陆文轩将茶盏推过去，茶汤里飘着的龙井茶叶舒展开，“揽月楼着火了，详情待查，最好不要有人员伤亡，京畿之地出此大事，免不了掀起一场风波。苏家的账错综复杂，满开封只有你能厘清。”
周韶光接过账册，指腹抚过泛黄的纸页，上面的墨迹有两处晕染，像是记账人手抖所致。他刚要起身谢恩，衙役的脚步声就撞开了签押房的门：“府尹！周推官！揽月楼火势灭了，赵都头捞起一具尸身，脖颈有扼痕，胸口焦黑，不像是单纯烧死的，身份还没查清！”陆文轩的脸色沉了下来，抓起案上的令旗：“传我钧旨，司理参军王铮即刻赴现场查勘，仵作老孙带全套验尸工具，厢军封锁汴河两岸，禁止闲杂人等靠近！”
周韶光跟着衙役走出府衙，夜色像墨汁般浓稠。他下意识地摸向袖中，火折子的木柄还带着体温，可指尖刚碰到火折子，眼前就泛起白雾——先天性夜盲让他在无月光的夜里连三尺外的人影都看不清。“公子，这边！”阿福的声音从斜后方传来，绘着缠枝莲纹的琉璃灯暖光穿透雾气，照出仆从额角的汗珠，“柳夫人说您今夜赴任，特意让我把琉璃灯的灯油加满，灯芯捻得粗些，能亮到天明。”
火势已被扑灭。揽月楼只剩下焦黑的船架，冒着滚滚浓烟，空气中混杂着焦糊味和一股奇异的腥气。
甲士用钩镰枪固定住倾斜的船骸，周韶光踩着焦黑的船板上前，脚下不时发出木炭碎裂的声响。“赵都头，看这里！”他指向船舱入口，地面有凝固的黑色液体痕迹，“这不是船板燃烧的痕迹，像是某种助燃物。”就在此时，一名甲士在甲板中央惊呼：“王参军！周推官！这里有具尸体！”众人聚拢过去，只见尸体蜷缩在甲板角落，已被烧得焦黑变形，左手死死攥着拳头，姿势诡异。赵虎立刻挥手：“守住这里！让孙仵作过来！”
老孙提着上褡链快步登船，双膝跪地展开工具。粗布短衫上沾着草药汁，手里拿着个水晶读书石（放大镜之名古已有之，但是民间多叫他读书石。），眯着眼睛查看：“周推官来了？你看这尸身，喉咙里有烟灰，可胸口有淤青，像是被人扼住后再焚尸的。”老仵作说着，从尸身指甲缝里挑出点黑色粉末，“这东西蹊跷，看着不像寻常泥土，怕是和死因有关。”
“王铮呢？”周韶光环顾四周，厢军们正用长杆打捞画舫残骸，火光熄灭后的船架冒着青烟，空气中除了焦糊味，还有大量的炭灰随风飘着。赵虎大步走来，铁盔上的红缨沾着炭灰，河北口音的喝令声刚落，就被一阵咳嗽打断：“王参军说得了风寒，遣书吏送了勘验文书来。”他递过一卷麻纸文书，字迹潦草，末尾“王铮”二字的墨色偏淡，“这老小子，定是怕沾了苏家的案子。”
“让他躲着吧。”老孙头蹲在尸身旁，粗布短衫的袖口卷到肘弯，露出满是老茧的手臂。他面前摆着的是他使用多年的黑皮褡裢，里面整齐码着银针、银匕、骨针和一块水晶读书石——那是他从西域商人手里换的宝贝。见周韶光过来，老仵作用骨针挑起尸身的衣领：“推官您看，这领口的焦痕是外焰烧的，可衣料内里却有酒渍——先灌了酒，再下的毒，最后焚尸。”
他捏开尸身的下颌，用银匕刮了点喉咙里的残留物，凑到鼻前闻了闻：“是鹤顶红的气味，但又比寻常鹤顶红烈些，像是掺了某种药剂以催化毒性。”说着从尸身指甲缝里挑出那点粉末，放在铁片上用火折子一烤，“这粉末遇火有特殊气味，老奴一时辨不出，得带回仵作房细验。”周韶光蹲下身，琉璃灯的暖光照在尸身的腿骨上，果然有畸形的痕迹，“孙伯，死者左腿有残疾？”
“何止残疾，是小儿麻痹落下的跛足。”老孙头掀开尸身的裤管，脚踝处有常年穿厚底鞋磨出的老茧，“这腿脚，老奴认得——是苏家储物间的看管陈忠！他常年在苏家东院当差，每月都会来兴国寺桥头的药铺抓治腿疾的草药，老奴曾遇见过几次。”他突然“咦”了一声，用银针拨开尸身的掌心，里面攥着半块焦黑的木牌，上面刻着个“苏”字，边缘还缠着半根红色丝线，“这就是苏家储物间的看管令牌，错不了！”
周韶光接过那半块木牌，指尖抚过刻痕处的焦迹，琉璃灯的暖光照出木牌边缘的断裂纹理。他正要看个仔细，赵虎大步流星过来禀报，铁盔上的红缨还沾着船板的炭灰：“推官，现场控制住三个苏家的人——画舫管事和两个仆从，都是昨夜在舫上伺候的，正押在岸边棚子候着。”
“为何不即刻问询？”周韶光眉峰微蹙，青衫袖口扫过尸身旁的焦木碎屑。赵虎挠了挠头盔，河北口音带着几分无奈：“王参军那边没派人来录供，按《宋刑统》得有司理参军或书吏在场记录，卑职不敢擅自问话。”周韶光沉吟片刻，将木牌塞进袖中：“先派两个精干厢军看着，不许任何人接触，此地任务完成之后带往开封府，我亲自问询。”
阿福这时凑上前来，低声提醒：“公子，武卫巡查队快过来了，咱们得尽快安排好值守。”周韶光抬头望去，远处武卫的灯笼队列正沿河岸走来，皂色公服在夜色中与黑暗环境几乎融为一体，在灯笼的映照下才看得清。他对赵虎叮嘱道：“尸身先送仵作房，派专人看守，画舫残骸留十个厢军值守，明日一早我带书吏来复勘。”赵虎拱手应诺，转身便安排人手押解苏家管事往岸边棚子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