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浩的喉结无声地滚动了一下。他躲在一个隐蔽角落一个多时辰了。
这地方为什么乱成这样？
作为一个没有任何根基、连身份都没有的“黑户”，他就是行走的资源。他喝一口水，别人就少喝一口，这就构成了杀他的全部理由。
必须尽快获得一个身份。一个能让他“合法”站在这里呼吸的资格。
就在陈浩准备悄然后撤时，一道沙哑的声音从身后不远处响起。
“新来的吧？”
陈浩的肌肉瞬间绷紧，但没有立刻回头。他从岩石的倒影中，看到一个同样衣着破旧、蹲在另一块石头后面的中年男人。男人瘦得像根竹竿，颧骨高耸，一双眼睛却贼亮，透着一股精明。
男人似乎察觉到了陈浩的警惕，举起双手，示意自己没有恶意。
“别紧张，我也是看你这身衣服……太干净了。”他咧开嘴，露出一口黄牙，自我介绍道：“他们都叫我老鼠。”
老鼠用下巴指了指远处地平线上那座巨大而压抑的黑色城市轮廓，用一种同病相怜的语气告诫道：“看到那座黑石城没？”
“在这片废土上，没牌子的人，就是‘野食’，谁饿了都能上来啃一口。想活命，就得去城门口的‘铁律堡登记处’，花钱买块身份牌。有了那玩意儿，至少在城里，没人敢明着动你。”
陈浩默不作声，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他没有尽信这只“老鼠”的话。在这个人命不如狗的地方，任何主动的善意，背后都可能藏着滴血的钩子。
告别了老鼠，陈浩没有直接前往城门，而是在一处沙丘后潜伏下来，将远处的铁律堡登记处当成了一个学习本地规则的课堂。
他花了一刻钟，冷眼旁观。
课堂内容很丰富，也很血腥。
他看到几个衣衫褴褛的男人，试图趁着守卫换岗的间隙，从城墙的阴影处溜进去。
他们刚跑出几步，城墙上一名守卫举起了手中的重型手弩，“嗖”的一声，一支粗大的弩箭呼啸而下，精准地钉穿了其中一人的大腿，将他死死钉在地上。
骨头碎裂的脆响隐约可闻。那人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嚎，另外几人吓得屁滚尿流地逃了。
那受伤的倒霉蛋则被两名守卫像拖死狗一样，拖到路边，扔在那里自生自灭。
接着，一支装备明显更精良的商队抵达。领头的壮汉满脸堆笑，恭敬地将一个沉甸甸的布袋递给守卫头目。头目掂了掂，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才不耐烦地挥手放行。
最后，他注意到一个细节。两名守卫换班时，交接者掏出一个巴掌大的黑色仪器，在接班者腰间的身份牌上扫了一下。仪器发出一声清脆的“滴”声，交接才算完成。这仪器似乎是某种不需要灵力驱动的特殊造物。
难道是灵器？
陈浩的脑子里，迅速形成了三条结论：
一，身份牌是通行证，没有就是死路一条。
二，铁律堡的规则是冰冷的，暴力的，绝不能心存侥幸。
三，规则似乎也约束着守卫，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在某种物理的、非灵力的监视之下。比如城墙上那些拿着望远镜的哨兵。
弄明白这一切后，陈浩才从沙丘后走出。他故意在地上蹭了几下，让干净的衣服沾上些尘土，然后收敛起全身气息，装出一副初来乍到、既畏惧又好奇的样子，低着头走向登记处。
“办牌子。”他用干涩的嗓音说。
一名靠在墙边的守卫懒洋洋地抬起眼皮，像打量牲口一样上下扫视着他。当目光落在他那身虽然沾了土、但依旧看得出质料不错的衣服上时，一丝贪婪一闪而逝。
守卫伸出三根被老茧包裹的手指，语气里不带一丝感情：“最低等的木牌，三块下品灵石。概不赊欠。”
三块？陈浩心中冷笑。刚才那支商队，那么多人，那么多货物，孝敬的恐怕也就这个数。这明摆着看他像只肥羊，想狠狠宰一刀。
守卫的目光带着压迫感。他笃定这个新人不敢拒绝。在这地方，铁律堡就是天。但他也不敢直接动手抢，城墙上那些哨塔里，可有好几双眼睛正盯着这里。
面对守卫的贪婪，陈浩的表演开始了。
他先是面露难色，嘴唇翕动，一副想讨价还价又不敢的样子。接着，他像是下了巨大的决心，把手伸进怀里，小心翼翼地像捧着什么绝世珍宝一般，掏出了自己的手机。
他满脸肉疼地用袖子擦了擦光滑的手机屏幕，对守卫解释道：“大人，我……我身上没灵石。只有这件祖传的灵器，叫‘蜃影石’，能、能把看到的一切，都分毫不差地记下来。”
守卫的脸上露出毫不掩饰的怀疑和不耐烦。“少废话！拿不出灵石就滚！”
“真的！大人您看！”陈浩急切地解锁屏幕，打开摄像头，对着守卫那张不耐烦的脸录了一小段。然后，他把手机递过去，点击了播放。
当守卫看到自己那张充满不屑的脸，清晰地出现在那块光滑的“石头”上，甚至连自己刚刚说的那句“少废话”都一字不差地传出来时，他的呼吸瞬间停滞了。
他那双浑浊的眼睛里，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精光。
脑子里，无数个念头如同闪电般炸开：用这玩意儿记录黑市交易的证据……敲诈那些道貌岸然的修士……留下仇家行凶的铁证……甚至，偷录铁律堡高层不可告人的秘密……
这是灵器！价值连城！
守卫的喉咙滚动了一下，强行压下那股直接伸手抢夺的冲动。他飞快地、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城墙上的哨塔，那里的阴影让他冷静了下来。
他飞速完成了利弊权衡。这小子肯定是个不懂货的傻子，拿神器换路费。骗，比抢安全。
“咳。”守卫清了清嗓子，恢复了那副冷冰冰的样子。他从腰间的储物袋里，像是丢垃圾一样，随意地摸出三块下品灵石，连同一块背面烫有编号的空白木牌一起丢在桌上。
“你这玩意儿……有点意思。就值这个价了，爱换不换。”
陈浩脸上立刻露出了“喜出_外”的表情，终于获得身份牌了。他一把抓起灵石和木牌，然后才将手机“万分不舍”地递了过去，同时报上自己的名字：“陈浩。”
守卫一把夺过手机，像是怕他反悔。他拿起桌上一根尖锐的铁笔，手法粗暴地在木牌正面“唰唰”几下，刻上了“陈浩”两个歪歪扭扭的字，然后不耐烦地挥手：“滚滚滚，赶紧进城！”
“谢谢大人！谢谢大人！”陈浩感激涕零地连连鞠躬，紧紧攥着那三块灵石和身份木牌，快步走进了那道巨大的城门。
城门内外，是两个世界。
但城内，并非天堂。
街道脏乱，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汗臭、酒臭和排泄物混合的酸腐气味。陈浩刚放下的心，又立刻悬了起来。
他亲眼看到，几个手臂上刻着交叉刀刃纹身的壮汉，当街将一个卖烤肉的摊贩打得头破血流，然后将他摊位上所有烤好的肉块一扫而空。
而一队正好路过的、身穿铁律堡制式皮甲的巡逻队，只是冷漠地扫了一眼，队长甚至都懒得停下脚步，只扔下一句：“别在主干道上堵路。”便径直走开。
陈浩瞬间明白了。
铁律堡的“秩序”，只保护它的统治本身。在这层皮囊之下，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依旧是这里唯一通行的真理。
这里不是安身之所，只是一个更大、规则更复杂的斗兽场。
他必须找到一个真正能让他安心修炼，不用时时刻刻提防背后捅刀子的地方。
在一个不起眼的墙角，陈浩看到一个独眼老者正在晒着这里永远昏暗的太阳。他走上前，将一块下品灵石，恭敬地递了过去。
“老人家，跟您打听个事儿。这无效地带，有没有什么……相对和平、适合静修的地方？”
独眼老者浑浊的独眼眯了眯，不动声色地收下灵石，指甲在上面刮了刮，确认是真货。他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狡黠，随即用一种充满向往和追忆的语气，悠悠说道：
“年轻人，想找清净地啊……唉，那整个无效地带，也就只有一个地方了。”
他朝着东方的城墙抬了抬下巴。
“往东走，一直走，翻过那座光秃秃的赤色山脊，你会看到一个山谷，里头四季如春，鸟语花香。那里叫‘百花谷’。”
老者说到这里，脸上露出了逼真的陶醉神色，在回味曾经的美梦。
“那儿啊，是我们这片废土上，唯一的世外桃源。”
百花谷。
这个充满诗意的名字，加上老者那令人信服的神情，让一路见惯了血腥与残酷的陈浩，信了七八分。
他觉得，就算那里不全是天堂，也绝对比黑石城这个粪坑要强。
他郑重地向老者道了谢，没有在城里多做任何停留，直接穿城而过，从东门离开，踏上了寻找“世外桃源”的新旅程。
他的背影消失在地平线上。
墙角的独眼老者，则慢悠悠地站起身，拐进一条小巷，走进了一家挂着“风语沙”招牌的杂货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