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椅子上,冷汗顺着背脊往下流。指甲脱落的地方还在发麻,像有细针在皮肤底下扎。腹中的疼痛已经退了,但那种被撕开又缝上的感觉还留在身体里。
白重站在窗边,银发挡住了后颈。风从破洞的屋顶吹进来,带动他衣角轻轻晃动。
桌上那撮红绳烧成的灰不见了,被风吹走了。
我盯着他的背影,喉咙干得发紧。刚才他说守了我八年,直到我在神婆面前说出“我愿意”那一刻才回来。可这八年里,他是不是一直在看着我?看着我长大,看着我跪下,看着我签下这份用命换命的契约?
“你说你等了我八年。”我开口,声音有点哑,“那你这伤……是不是也和我有关?”
他没动。
我没有等他回答,慢慢站起来,脚底有些虚浮,但还是朝他走了两步。伸手时手指有点抖,碰到了他的后颈。
那里有一道疤。
青色的,形状像蛇咬过,边缘微微凸起,像是皮肉下藏着鳞片。
我的指尖刚压上去,那道疤突然发烫。
不是普通的热,是烧起来的那种痛。我本能想缩手,却发现动不了。白重的身体也僵住了,呼吸停了一瞬。
眼前的东西开始碎裂。
墙、窗、破椅子全都化成黑雾。我和他同时跌进一片虚空。
然后我看见了悬崖。
狂风刮在脸上,我穿着一身红嫁衣,站在断崖边上。脚下是深不见底的黑渊,风从下面往上冲,吹得裙摆猎猎作响。
怀里有个婴儿在哭。
我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抱上了孩子。低头看去,襁褓松了,露出一张脸。眼睛是竖瞳,皮肤泛着淡淡的鳞光。它扭头看向我,嘴角咧开,笑了。
我猛地后退一步。
可下一秒,那婴儿张嘴嘶吼,身体暴涨,转眼变成一条巨蛇。它的尾巴一扫,山石崩塌,地面裂开。我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它一口吞了下去。
最后的画面,是我坠入黑暗时的眼神。
没有恨,没有怕,只有一种彻底的解脱。
幻象消失。
我踉跄着往后退,撞到墙上,胸口剧烈起伏。嘴里一股腥甜,低头吐出一口血痰,里面混着一点银白色的碎屑,像蛇蜕下来的皮。
白重单膝跪在地上,左手死死按住后颈。指缝间渗出液体,银白色,黏稠,不是血。
他喘得很重。
“那是……什么?”我扶着墙问,“那是我的结局?”
他没抬头,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如果你当初选择赴死,那就是。”
“可我不是她!”我盯着他,“我不是薛婉,也不是那个巫女。我是苏婉。我现在站在这里,靠的是我自己活下来的命。”
他缓缓抬头,眼里有东西在翻涌。不是愤怒,也不是冷漠,是一种我从未见过的痛。
“可你的命,是从她那里借来的。”他说,“你每活一天,都是透支她的因果。你怀的不是普通胎,是你前世欠下的债。”
我愣住。
“所以这个蛇胎……是为了完成仪式?”我问,“不是偿还,是献祭?我生下来的东西,根本不是救赎,而是用来填补某个缺口的祭品?”
他闭了眼。
我不再说话。
屋子里安静下来。风穿过残窗,吹得地上几张废纸轻轻翻动。
我慢慢走回椅子边坐下,右手悄悄攥紧掌心。那里还残留着一点点灰烬,是红绳烧完后的渣子。我没让它散掉。
原来我一直以为是在还债,其实从头到尾,我只是个容器。
一个等着被掏空的壳。
“你为什么不早说?”我低声问。
“说了你会来吗?”他终于睁眼,“如果你知道最终要走进深渊,还会答应契约吗?”
我沉默。
他会怕我知道真相后直接赴死。所以他瞒着,拖着,只让我看到碎片。让我以为自己是在战斗,在成长,在掌控命运。
可实际上,我一直在走向预定的终点。
“我不是工具。”我说,“就算我的命是从别人那儿借来的,现在活着的人是我。我要怎么走,该由我自己决定。”
他看着我,很久。
然后慢慢站起身,走到窗边重新站定。银发垂落,遮住后颈的伤。他没有再说话。
我知道他不会再告诉我更多。那些记忆被封住,不只是为了保护我,也是为了防止我偏离轨道。
但我已经看到了。
那不是一个英雄式的牺牲,而是一场精心设计的献祭。我穿嫁衣,抱着蛇婴,跳下悬崖——那一幕不是意外,是注定。
而现在,我又一次站在了边缘。
只是这一次,我不想被人推下去。
我低头看着手掌里的灰烬,慢慢收紧五指。指甲新生的嫩肉传来刺痛,但我没松开。
总有一天,我会把这条命拿回来。
不是作为谁的替身,不是作为谁的祭品。
是作为苏婉。
我抬起头,看向白重的背影。
“你会教我更多东西吗?”我问。
他肩膀微动。
“你想学什么?”
“怎么控制这股力量。”我说,“怎么不让它控制我。我想知道我能走多远,而不是一直等着掉进深渊。”
他转身,面对我。
眼神变了。不再是那种居高临下的守护,而是一种重新评估的目光。
“你可以学。”他说,“但每一步都会痛。你会呕血,会折骨,会梦见自己死上千次。”
“我已经开始痛了。”我说,“而且我也死过很多次了。”
他点头。
“明天开始。”他说,“我会教你真正的东西。”
我握着手里的灰烬,轻轻点头。
外面天色渐暗,屋里光线越来越弱。破窗透进来的风带着凉意,吹在我脸上。
我没有再问过去的事。
因为我知道,答案不会让我停下。
只会让我走得更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