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不高,甚至带着一丝毒发后的沙哑与虚弱,却像一道冰冷的锥子,瞬间刺破了柴房内死寂的空气。
凌楚楚的心脏猛地一缩,全身肌肉瞬间绷紧!她竟然没有察觉到那里还有人!是这具身体太过废柴,感官迟钝,还是那个男人太过善于隐匿?
她握紧了手中那根染血的铁钉,这是她目前唯一的依仗。目光如鹰隼般死死锁定声音来源的角落,浑身上下都进入了戒备状态,像一只被侵入领地的幼兽,虽孱弱,却亮出了獠牙。
“谁?”她的声音冷冽,带着毫不掩饰的警惕。
角落里传来一阵细微的窸窣声,像是衣料摩擦过干草。随即,一个身影缓缓从堆积的破木箱后的阴影里显现出来。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双玄色锦缎靴子,靴面上沾了些许尘土,却难掩其精良的做工。往上,是同样质地的玄色袍角,用暗银线绣着繁复的云纹,在昏暗的光线下隐隐流动着幽光。再往上……
凌楚楚对上了一双眼睛。
那是一双极其深邃的眼眸,瞳仁如同浸在寒潭中的墨玉,冰冷、幽深,仿佛能将人的灵魂吸进去。此刻,这双眼睛里带着明显的审视与探究,还有一丝极力压抑着的痛苦之色。他的脸色是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薄唇紧抿,唇色泛着不正常的淡紫,剑眉因忍耐而微微蹙起,但这一切都无损他五官的俊美与凌厉,反而增添了一种破碎而危险的美感。
是他!
记忆碎片翻涌——昨夜,就是这个男人,与她一同被丢弃于此。他似乎是先被丢进来的,原主被推进来时,他已昏迷在角落。而现在看来,他并非单纯的昏迷……
凌楚楚的目光迅速扫过他的全身。他靠坐在墙边,姿势看似随意,实则隐含戒备,右手微拢在袖中,似乎握着什么。他的呼吸比常人更缓更沉,每一次吸气都仿佛带着沉重的负担。结合他异常的脸色和唇色,以及那彻骨的寒意……
“寒狱,”一个毒药的名字瞬间闪过凌楚楚的脑海。这是她作为毒医的本能判断,一种极为阴寒霸道的奇毒,发作时如身堕冰窟,经脉冻结,痛不欲生。看他的状态,正是毒性发作后的虚弱期。
南宫夜也在打量着眼前的女子。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身形单薄得像是一折就断,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因失血和虚弱而干裂,唯有一双眼睛,亮得惊人,里面没有寻常女子该有的惊慌、羞怯或是泪眼婆娑,只有近乎野蛮的求生欲和与年龄不符的冷静锐利。
刚才她对付那几个婆子的手段,他尽收眼底。快、准、狠!那一下刺穴,手法刁钻老辣,绝非巧合。还有她身上那股瞬间爆发出的、与这具虚弱身体截然不同的气势……这绝不是一个养在深闺、懦弱无能的丞相嫡女该有的样子。
有趣。
南宫夜眸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兴味,旋即被更深的冰寒覆盖。他中毒之事乃是绝密,这女子如何得知?她是谁派来的?苦肉计?还是另有所图?
“你知道我中的毒?”他开口,声音比刚才更冷了几分,带着无形的压迫感,试图撬开她的防御。
凌楚楚心念电转。承认?风险太大,无法解释来源。否认?对方显然不会信。
她选择了避重就轻,晃了晃指尖的铁钉,语气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混合着虚弱与挑衅的意味:“我不止知道,或许还能让你暂时好受点。”
她向前挪了一小步,保持着安全距离,目光落在他微拢的右手上:“比如,你袖中藏着的匕首,现在恐怕连握稳都难吧?”
南宫夜瞳孔微不可查地一缩。她竟然连这个都注意到了?他确实藏了匕首,但此刻手臂经脉被寒气侵蚀,酸软麻木,的确难以发力。
“条件。”他不再废话。无论她是谁,有什么目的,眼下,若她真能缓解这该死的毒性,他不介意听听她的条件。
“简单。”凌楚楚语速平稳,尽管心脏因紧张和虚弱而狂跳,“第一,忘记今天在这里看到的一切,包括我。”她指了指自己,意指她与传闻中截然不同的表现。
“第二,”她顿了顿,迎上他探究的目光,“在我需要的时候,给我一个公平交易的机会。”她没有直接要求庇护,而是提出了一个更模糊也更具弹性的条件。
南宫夜沉默地看着她,深邃的眼眸如同寒潭,看不出丝毫情绪。柴房内一时间只剩下两人压抑的呼吸声。
许久,就在凌楚楚几乎以为他要拒绝时,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冰冷:“你若做不到,或心怀不轨……”
“后果自负。”凌楚楚接口,语气斩钉截铁。
“可。”他终于吐出一个字。
协议,在弥漫着尘埃与血腥气的破败柴房中,初步达成。
凌楚楚暗暗松了口气,这才感觉到后背已被冷汗浸湿。她再次上前几步,在距离他三步远的地方停下:“手,给我。”
南宫夜看着她,没有动。
凌楚楚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带着嘲讽的苍白笑容:“王爷,我现在这样子,还能对您不利吗?”她刻意点出他的身份,既是展示自己的价值(她知道他是谁),也是一种无形的压力。
南宫夜眸光微闪,终是缓缓伸出了左手。他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但此刻皮肤冰冷得不像活人,指尖甚至泛着淡淡的青白色。
凌楚楚伸出三指,搭上他的腕脉。指尖传来的触感冰寒刺骨,脉象沉滞艰涩,寒气盘踞之深,让她心中暗惊。这毒,比她想得更麻烦。
她屏息凝神,一边仔细探查,一边尝试调动那枚随她穿越而来的古玉戒指。一丝微不可查的、带着奇异生机的暖流,自她指尖悄然渡入南宫夜的腕脉。
嗯?!
南宫夜身躯猛地一震!那缕暖流极其细微,却精纯无比,如同黑暗中投入的一缕阳光,瞬间驱散了一丝缠绕在他经脉深处的极致寒意!虽然只有一丝,但那短暂的、几乎被遗忘的温暖感觉,让他冰冷的心湖骤然掀起了波澜!
他霍然抬眸,目光如实质般钉在凌楚楚脸上,充满了震惊与难以置信的审视!
凌楚楚却在他看过来之前,迅速收回了手,脸色似乎比刚才更白了一点,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她微微喘息着,仿佛刚才那一下耗费了极大的心力。
“我只能做到这一步。”她声音带着疲惫,“疏导了一丝郁结的寒气,让你能恢复部分气力。想进一步压制,需要银针和特定的药材。”
她从怀里(实则是从空间里)摸索出一个粗糙的小布袋,倒出几片晒干的、看起来毫不起眼的褐色草叶——这是她在柴房角落发现的,具有微弱宁神镇痛效果的野草,被她简单处理过。
“嚼了它。信不信由你。”她将草叶递过去,眼神坦荡。
南宫夜看着她苍白疲惫却异常镇定的脸,又看了看她手中那几片寒酸的草叶,眸光深邃难辨。片刻,他伸手接过,没有丝毫犹豫,放入口中,慢慢咀嚼起来。
苦涩的滋味在口中蔓延,但随之而来的,是一股极其微弱的暖意,顺着喉管滑下,缓缓抚平着他因剧毒和之前冲突而翻腾的气血。虽然无法撼动“寒狱”的根本,却奇异地让他紧绷的神经松弛了一丝,身体的冰冷感也似乎减轻了微不可查的一分。
这女子……果然不简单。
就在这时!
“搜!给我仔细搜!那个贱人肯定跑不远!”柴房外远处,传来了凌婉儿那娇纵又带着狠毒的声音,以及更多杂乱急促的脚步声!显然是李嬷嬷回去报信后,王氏派了更厉害的人手,甚至可能惊动了府中护卫!
凌楚楚面色一凛,看向南宫夜。
南宫夜缓缓站起身。虽然脸色依旧苍白,但那股属于上位者的冷厉威压已重新凝聚。他整理了一下微皱的衣袍,动作优雅而从容,与方才角落里的虚弱判若两人。
他看了一眼窗外,又看向凌楚楚,眼神冰冷无波:“能走吗?”
凌楚楚咬牙,扶着墙壁勉强站直:“能。”
“跟上。”南宫夜不再多言,转身走向柴房另一侧一个被破席子半掩着的、极不起眼的破洞——那似乎是野狗刨出的通道。
凌楚楚没有丝毫犹豫,深吸一口气,跟了上去。踏出这一步,便是离开了这暂时的“安全屋”,正式踏入了波谲云诡的未知前路。
就在她弯腰即将钻出狗洞的刹那,走在前方的南宫夜脚步未停,清冷的声音却随风清晰地飘入她耳中:
“凌楚楚。”
凌楚楚动作一顿。
“记住你的承诺。”他声音不高,却带着千钧之力,冰冷刺骨,“若有二心,天涯海角,本王必亲手……诛之。”
话音未落,他玄色的身影已敏捷地消失在洞外的杂草丛中。
凌楚楚站在洞口,最后回望了一眼这间承载了原主屈辱和死亡的破败柴房,眼中没有任何留恋,只有一片冰冷的决然。
她深吸一口外面带着泥土和草木气息的空气,毫不犹豫地钻了出去。
阳光有些刺眼。前路,步步杀机。但她凌楚楚(墨影),从地狱归来,必将在这异世,掀起属于自己的惊涛骇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