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鳅娘子
书名:异物志 作者:苗疆公子 本章字数:4040字 发布时间:2025-10-28

相传,西南黔中地,群山环抱之中,有一处名为“望月坝”的小小盆地。

坝上良田数十亩,滋养着十几户人家。田家兄弟便住在这里,哥哥田大,性子急躁,略带些自私;弟弟田二,憨厚老实,心地纯善。父母早逝,兄弟俩相依为命,就靠着祖传的几亩水田过活,日子清贫,却也安宁。

这年风调雨顺,秧苗插下,长势喜人。兄弟俩日日精心照料,盼着个好收成。岂料一日清晨,田大去田边看水,远远便觉得不对,那原本波光粼粼的水面,竟露了大半的泥底出来!他惊呼着跑近,只见田水几乎干涸,秧苗恹恹地耷拉着。仔细一查,在田埂靠近山脚的位置,赫然多了两个碗口大的窟窿,清水正汩汩地往外流。

“定是山里的獾子或者水蛇掏的洞!”田大又气又急,连忙唤来田二,兄弟俩挖来湿泥,奋力将两个窟窿堵得结结实实,又费了老大劲从溪涧引水,直到日头偏西,才将水田重新灌满。

谁知第二日一早,情景重现!田水又干了,田埂上又出现了两个新的窟窿,位置与昨日相差无几。兄弟俩面面相觑,心中惊疑,再次堵洞灌水。如此一连四五日,日日如此,那窟窿如同鬼魅般,堵了又生,田水怎么也留不住。眼看秧苗日渐枯黄,兄弟俩心急如焚。

“大哥,这事邪性,”田二皱着眉,“不像是寻常畜生所为。今夜我们守在田边,看看到底是什么作怪!”

田大也觉得有理。是夜,月明星稀,兄弟俩裹着破旧棉袄,藏在田埂旁的灌木丛后,屏息凝神。旷野寂静,唯有虫鸣蛙鼓。直等到月过中天,东方泛起鱼肚白,田水都快漏光了,仍无动静。就在田大快要失去耐心时,田二猛地拉了他一下,示意他看田埂。

只见浑浊的浅水里,两条约莫尺把长、通体黄褐、滑不溜秋的大泥鳅,正灵活地游到田埂边。它们并未像寻常泥鳅那般钻泥觅食,而是将尖尖的头部对准了泥土,身体奇异地高频震颤起来,那坚硬的田埂泥土,竟如同酥软的豆腐般,被它们迅速掏挖出两个规整的圆洞!清水立刻顺着新洞哗哗流出。

“原来是这两条孽畜!”田大怒吼一声,兄弟俩从藏身处一跃而出,扑向泥鳅。那泥鳅受惊,扭身便逃,但田家兄弟动作更快,一人一条,死死攥在了手中。那泥鳅入手冰凉滑腻,奋力挣扎,力气竟是不小。

将泥鳅带回家,田大气仍未消:“害得我们好苦!非宰了它们不可!”田二却见那泥鳅在自己手中不再挣扎,黑豆似的眼睛望着自己,竟似有灵性,流露出几分哀求之意,心中不忍,劝道:“哥,它们虽是精怪,但修行不易,未必有心害我们秧苗,或许另有缘由。不如先养着,看看再说。”

田大哼了一声,但也觉得弟弟言之有理,便将抓来的泥鳅分别养在了两个闲置的旧水缸里,每日换些清水。哥哥田大心中憋闷,看那泥鳅愈发不顺眼,养了三四日,觉得无趣,更嫌浪费清水,索性将自己缸里那条捞了出来,丢进灶膛烤熟吃了,还嘟囔着:“味道也就一般,白白耗费我几日米粮心思。”

弟弟田二却依旧每日细心照料自己缸里那条泥鳅,换水时动作轻柔,有时还会对着水缸说几句话。那泥鳅起初瑟缩在缸底,后来渐渐敢在缸中游动,见到田二靠近,甚至会主动浮上水面。

如此过了半月余。这日兄弟俩从田间劳累归来,推开家门,却都是一愣。只见屋内收拾得干干净净,桌椅擦得一尘不染,角落里堆放的脏衣服也已洗净晾好,最奇的是,厨房灶台上竟摆着几盘热气腾腾的菜肴,饭香扑鼻!

“定是隔壁王婶看我们辛苦,来帮忙了!”田大又惊又喜。田二却觉得蹊跷,王婶自家活计也忙,怎会日日如此?兄弟俩特意带了几个鸡蛋去王家道谢,却被王婶笑着打趣:“你两个后生,莫不是做梦哩?我何时去帮你们做饭洗衣了?”

兄弟俩面面相觑,心中疑窦更深。此后数日,天天如此。兄弟俩商量一番,决定弄个明白。这日一早,他们假装出门下田,绕到屋后,悄悄捅破窗纸,暗中观察。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只见田二养泥鳅的那个水缸水面微动,那条黄褐色泥鳅一跃而出,落在屋中地上!刹那间,一阵淡淡的雾气缭绕,泥鳅身形扭动,竟化作一位身着粗布衣裙、却难掩天姿国色的女子!她云鬓乌黑,肌肤胜雪,眉眼如画,行动间自带一股水般的柔媚。她挽起袖子,熟练地开始洒扫庭院,浆洗衣物,生火做饭,动作麻利,姿态优美,仿佛本就是这家的女主人。

窗外,田大看得眼都直了,呼吸粗重,低声道:“我的娘嘞!竟是这般仙女!合该给我做媳妇!”田二也是目瞪口呆,心中恍然,原来日日帮衬他们的,竟是这条泥鳅所化的仙子!

那女子忙完一切,看看天色,便欲回到水缸边。兄弟俩瞅准时机,猛地推门而入!田大一个箭步冲到水缸前,用身体死死堵住缸口,田二则心有不忍,却又怕她跑了,只得上前轻轻拉住了女子的衣袖。

女子先是一惊,随即看清是田家兄弟,脸上并无太多慌乱,只是轻轻叹了口气,不再挣扎,柔声道:“二位郎君既已识破,妾身也不再隐瞒。只是,还请放开手,妾身既答应留下,便不会食言。”

田二闻言松手,田大却仍堵着缸口,急切道:“仙子!你既愿留下,就……就嫁与我为妻吧!我定好好待你!”

女子看向田大,目光平静,却带着一丝疏离:“郎君此言差矣。我本与姐姐一同在此地清修,那日姐姐感知此地水脉有异,灵气外泄,恐伤及稻田根本,故与我每日疏通田埂,引导多余地气,本是好意,不料引来误会。你……你已将我姐姐烤食入腹,我又怎能再嫁于你?若论姻缘,”她目光转向一旁憨厚局促的田二,眼中闪过一丝柔和,“亦是这位每日以清水待我、心存善念的田二郎君。”

田大如遭雷击,脸涨得通红,想起那日烤食的泥鳅,又羞又恼,却又无言以对,只得悻悻然让开。自此,这自称“鳅娘子”的女子便留在了田家,与田二成了亲。她心灵手巧,持家有道,将破旧的小家打理得井井有条,对田二更是温柔体贴。田二得了如此贤妻,只觉得是天上掉下的福分,夫妻二人恩爱非常。

田大眼见弟弟得了美娇娘,自家却形单影只,昔日吃掉的泥鳅成了心中一根刺,妒恨之心日益滋长。他终于按捺不住,趁着一次去县城卖粮的机会,偷偷将鳅娘子的美貌绘成图像,添油加醋地禀报了官府,说山中出了迷惑人心的妖女。

无巧不成书,此时恰逢年轻好奇的皇帝微服南巡,途经黔中,偶见这幅画像,惊为天人,立刻下旨,命当地官员务必寻得此女,送入宫中。

圣旨如山,官兵很快闯入望月坝,不由分说,强行带走了鳅娘子。临别时,鳅娘子紧紧握住痛哭流涕的田二的手,低声道:“二郎莫慌,你我缘分未尽。你若想与我重逢,需得依我之言:去深山老林,猎取天下一百种不同的鸟儿,取其颈下最柔软的一根羽毛,缝制成一件‘百鸟衣’。然后穿着它,上京城来寻我。切记,少一种不成,多一种无用,非真心诚意,难达目的。”说罢,便被官兵簇拥着离去。

田二心如刀割,却牢记妻子嘱托。他辞别兄长,背上弓箭,毅然走入茫茫大山。风餐露宿,跋山涉水,他不畏艰险,一心只想集齐百鸟之羽。山雀、黄莺、白鹭、苍鹰……每一种鸟他都需仔细辨认,耐心等待,有时为了一种罕见的鸟儿,需在林中守候数月。春去秋来,寒来暑往,田二的脸上多了风霜,眼神却愈发坚定。十年光阴,悄然流逝,他终于集齐了第一百根羽毛——来自一只极难寻觅的、月夜下才会啼鸣的“月光雀”。

他寻来最好的针线,凭着记忆中学自鳅娘子的一点手艺,日夜赶工,将这一百根色彩斑斓、质地各异的鸟羽,细心缝制成了一件光华流转、异彩纷呈的“百鸟衣”。

田二穿上百鸟衣,日夜兼程,赶往京城。一路风尘,抵达天子脚下。他依着鳅娘子暗中传递的消息,设法在皇帝出游时,于御驾前展示了这件奇特的羽衣。那百鸟衣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变幻着梦幻般的色彩,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皇帝更是看得龙心大悦,立刻召见献衣人。

金銮殿上,皇帝抚摸着光滑柔软的百鸟衣,爱不释手。陪在一旁、容颜丝毫未改的鳅娘子,此时轻启朱唇,对皇帝说道:“陛下,此乃‘百雀朝凤衣’,乃上古祥瑞。有缘人穿上它,可沟通天地,立地飞升,成就仙道。”

皇帝本就痴迷方术,追求长生,闻言大喜过望,毫不怀疑,当即命田二脱下羽衣,自己迫不及待地穿戴起来。那百鸟衣上身,初时只觉得轻暖舒适,光华更盛。鳅娘子暗中捏诀,口中念念有词。只见一道刺目的金色光柱骤然自殿顶落下,笼罩住身穿百鸟衣的皇帝!光芒中,皇帝的身影扭曲、变形,竟在众目睽睽之下,化作了一只羽毛杂乱、眼神惊恐的硕大怪鸟!

与此同时,另一道柔和的白光罩住了田二,光芒散去,田二竟已身着龙袍,头戴冠冕,俨然成了皇帝的模样!原来这百鸟衣不仅是信物,更是一件蕴含了鳅娘子本源法力与百鸟灵性的置换法宝。

“护驾!护驾!”殿内侍卫惊慌失措。

已成皇后的鳅娘子,指着那只在殿中扑腾乱飞的怪鸟,厉声道:“此妖鸟祸乱宫闱,窃据龙气,还不速速击杀!”

侍卫们不明就里,但见“皇帝”下令,又见那怪鸟形貌狰狞,当即乱刀齐下,将那怪鸟砍为肉泥。

自此,田二便在鳅娘子的辅佐下,成了新的皇帝。他勤政爱民,体恤疾苦,将国家治理得井井有条。而鳅娘子,这位来自黔中山水的奇异女子,也终于与她的田二郎君,在重重宫阙之中,过上了真正安稳相守的日子。那件耗尽十年心血、凝聚着真心与等待的百鸟衣,则被秘密珍藏,成为了这段奇异姻缘最珍贵的见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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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谱诠释:

妖物:鳅娘子(精怪·水灵报恩)

出处: 融合西南地区泥鳅(鳅)成精的民间传说、田螺姑娘类型的报恩故事,以及“百鸟衣”变形复仇的经典母题。

本相: 修炼有成的泥鳅精,属水族灵怪,天性亲水,能感知地脉水气。其与姐姐本在望月坝水脉节点清修,疏通田埂实为疏导地气,维护平衡,属善意行为。拥有化形能力,且具备一定的水系法术与制作法器的灵慧。其行为逻辑基于“恩仇必报”,善待者(田二)倾心相报,伤害者(田大、强夺者)施以惩戒。百鸟衣是其利用自身灵性与百鸟羽翼中蕴含的天地灵机,结合特殊咒法制作的一次性强大置换法器。

理念: 善念结得鳅缘配,真心织就百鸟衣。 本章是典型的善恶有报、歌颂真情的民间故事。通过田大与田二对待泥鳅精的不同态度与最终结局,强调了善良、真诚品性的珍贵。鳅娘子的选择,体现了精怪世界对人心善恶的敏锐洞察。故事中“百鸟衣”的设置,不仅是一个神奇的法宝,更是田二十年艰辛、一片真心的物化象征,唯有如此至诚,方能驱动法宝,达成看似不可能的愿望。最终恶念者(田大间接导致姐姐被杀、皇帝强取豪夺)受到惩罚,善心者(田二)获得美满结局,符合民间文学普遍的道德诉求与浪漫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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