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画舫烈焰
宣和三年上元节，戌时三刻的汴河正浸在鎏金般的光河里。从东水门到西角楼，绵延十里的河面上漂着数千盏荷花灯，灯芯裹着松脂，映得水波里满是细碎的金鳞。南岸的瓦舍勾栏正唱到《东京梦华录》里的段子，说书人拍着醒木喊“且看那燕青打擂”，声浪混着胡饼摊贩的吆喝、糖人匠的拨弦，撞得人耳鼓发暖。
“揽月楼”画舫泊在汴河中央，雕梁上缠的绢灯足有五六尺大，绘着“八仙过海”的图样，在晚风里轻轻晃荡。舫内传出琵琶声，混着男女笑闹，连河面上的水汽都浸了几分甜腻。岸边的孩童举着走马灯追逐，灯面上的关羽青龙偃月刀映在朱正粗糙的皂色公服上，他刚从济州同乡的酒肆出来，粗瓷酒壶还揣在怀里温着，京东路的粗粝口音骂了句“小娃子慢些，莫撞着俺”。
青溪别院的周府兄妹二人，今日也混在熙攘的人群中。长兄周韶光此时正在开封府衙，二弟周韶华却架不住小妹周韶秀的软磨硬泡，最终还是陪着妹妹出门去看上元节灯会。
“二哥你看！那边有吞火的杂耍！”周韶秀今年十八，梳着双环髻，发间别着一支赤金点翠的簪子，正是柳氏去年赏她的及笄礼。她性子爽朗如春日暖阳，拉着周韶华的衣袖就往人群里钻。周韶华比她大两岁，性子温和纯善，忙攥紧妹妹的手：“慢些，人多别挤散了。”
杂耍班子围得水泄不通，旁侧卖糖人的小贩竹架上，孙悟空、穆桂英造型的糖人栩栩如生。周韶秀盯着糖人咽了咽口水，周韶华笑道：“你在老槐树下等着，我去买糖人，片刻就回。”他特意指了旁侧枝繁叶茂的老槐树，再三叮嘱：“不许乱跑。”
周韶秀乖巧应下，目光立刻被场中吞火艺人吸引。艺人赤裸上身喷吐出丈高火焰，引得阵阵惊呼。她看得入神，脚下被绊得踉跄后退，等回过神来，老槐树下早已没了周韶华的身影，四周全是陌生面孔，喧闹声瞬间变得刺耳。
“二哥！”周韶秀慌得踮脚张望，眼眶泛红。两个流里流气的小混混立刻凑上来，山羊胡嬉笑道：“小姑娘走失了？哥哥带你找家人啊。”说着就伸手拉她手腕。
周韶秀虽未经历过这等事，却也记得二哥教的防身招式，右手悄悄摸向腰间短剑——那是她初学“絮影裁云剑”时，周韶光为她打造的。她将剑鞘横在身前，使出基础“穿柳式”一缠，恰好缠住小混混手腕。
小混混不料她有功夫，用力一扯就将她拉得趔趄。周韶秀惊呼之际，“啪”的脆响传来，小混混惨叫着缩回手。
她抬头一看，只见一个身着捕快服饰的青年站在身前，腰间挎着一把长刀，刀鞘古朴，穗子是醒目的朱红色，上面绣着一个“正”字。青年约莫二十三四岁，面容俊朗，此刻正皱着眉，用刀鞘压住了那小混混的手背，声音洪亮如钟：“光天化日之下，敢骚扰良家女子？可知开封府的规矩？”
这捕快正是汴京府捕头朱正，今日轮值巡查灯会，刚巧撞见这一幕。他手中的断妄刀虽未出鞘，刀鞘上却透着一股凛然正气，那两个小混混本就是欺软怕硬之辈，见状慌忙告饶：“捕头大人饶命，我们再也不敢了！”说着便抱头鼠窜。
朱正收回刀鞘，转身看向周韶秀，语气缓和了许多：“姑娘别怕，那些小混混不敢再来了。你是和家人走散了？”周韶秀这才定下神来，打量着眼前的捕快，见他虽穿着官服，眼神却很是温和，便小声说：“我和二哥在老槐树下走散了，他去买糖人了。”
“老槐树？”朱正环顾四周，很快就瞥见了不远处那棵枝繁叶茂的老槐树，“我带你过去等吧，这里人多，你一个姑娘家不安全。”他说着便放慢脚步，陪在周韶秀身侧，不时用刀鞘拨开拥挤的人群，动作利落却又刻意避开触碰她的衣物，显得十分得体。
刚走到老槐树下，就见周韶华提着两支糖人匆匆跑来，见到妹妹安然无恙，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有些后怕：“韶秀，你去哪儿了？可把我急坏了。”周韶秀连忙拉过朱正，兴冲冲地说：“二哥，是这位捕头大哥救了我，刚才有小混混欺负我！”
周韶华连忙向朱正拱手道谢：“多谢捕头大人出手相助，大恩不言谢。”朱正忙回礼：“举手之劳，何足挂齿。只是灯会人多，还请二位仔细看顾彼此。”周韶秀看着手中的糖人，想起刚才朱正解围的模样，连忙从中选了一支孙悟空造型的递过去：“捕头大哥，这个给你，谢谢你。”
那糖人还冒着温热的甜香，周韶秀的指尖不经意间碰到了朱正的刀鞘，带着一丝少女的温热。朱正愣了一下，脸颊瞬间泛起微红，接过糖人的动作都有些局促：“多、多谢姑娘。”他攥着那支糖人，糖稀黏在指尖，甜意却顺着指尖蔓延到了心口，看着周韶秀蹦蹦跳跳回到周韶华身边的背影，竟有些出神。
周韶华带着妹妹刚要离开，就见汴河码头处，身着绿裙的苏琬正倚栏看灯。她梳着垂鬟分肖髻，发间碧玉簪衬得面容灵丽，周韶华前几日随父亲旧友拜访苏家时见过她，见她孤身一人，便拉着妹妹上前。
未及招呼，就见苏琬脚下一滑坠入汴河。初春河水刺骨，她在水中挣扎呼救。周韶华不及细想便跃入河中，他练过家传紫霄拳法，水性颇佳，运起“托云式”掌心带柔劲，稳稳托住苏琬腰肢往岸边推。
岸边人群惊呼着围拢，周韶华拼力将苏琬推上岸，自己也跟着爬上来。苏琬浑身湿透瑟瑟发抖，发髻散乱，腰间绣着鲤鱼的帕子遗落在地。周韶华忙脱下外袍裹住她，顺手将帕子捡起攥在手中。
“多谢公子相救。”苏琬缓过神来，抬头看向周韶华，见他浑身湿透，头发滴着水，却眼神温和地看着自己，心中不由一动。她刚要道谢，就听见一个粗犷的声音传来：“琬儿！你没事吧？”
众人回头一看，只见一个身着锦袍的青年快步走来，腰间挎着一把暗沉的长刀，刀身虽未出鞘，却透着一股诡异的煞气。这青年正是苏琬的二哥苏珵，他性子莽撞粗直，见状不由分说便抽刀指向周韶华，刀风卷起地上的尘土，竟带着几分幻影，正是他惯用的“残魂煞刀”的起手式：“你是什么人？竟敢对我妹妹动手动脚！”
周韶华一惊，忙后退一步，运起紫霄拳法的“流云式”护住身前，掌心内劲流转，准备应对突如其来的攻击。苏琬见状连忙拉住苏珵的手臂，嗔道：“二哥！你胡说什么！是这位公子救了我，我不小心落水了。”
苏珵愣了一下，看了看浑身湿透的苏琬，又看了看周韶华身上的水迹，这才收了刀，却仍有些不依不饶：“救了人就救了人，离我妹妹远些！”苏琬无奈地瞪了他一眼，转身对周韶华福了一礼：“多谢公子，不知公子高姓大名？日后也好报答。”
“我叫周韶华，家就住在青溪别院。”周韶华说着，下意识地攥紧了手中的绣帕，那帕子上还带着苏琬身上的淡淡香气。苏琬瞥见他手中的帕子，认出是自己的，脸颊微微一红，低声道：“那是我的绣帕，还请公子归还。”
周韶华这才反应过来，连忙将帕子递过去，不好意思地说：“抱歉，我刚才捡起来忘了还你。”苏琬接过帕子，指尖不经意间碰到了他的指尖，两人同时一愣，苏琬慌忙收回手，对他点了点头，便被苏珵拉着离开了。走了几步，她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见周韶华还站在原地望着自己，心中竟泛起一丝异样的情愫。
周韶华握着刚才碰过苏琬指尖的手，还在回味着那一丝温热，周韶秀凑过来打趣道：“二哥，你是不是看上苏家三小姐了？脸都红了。”周韶华慌忙摆手：“别胡说，我只是……只是觉得她挺可怜的，落水冻得那样。”话虽如此，苏琬灵丽的面容和那抹娇羞的神色，却已深深印在了他的脑海里。
就在这时，“轰隆”一声巨响震彻汴河，“揽月楼”画舫骤然燃起冲天大火！烈焰如赤色巨兽吞噬船身，木质船板噼啪作响，三层楼阁的琉璃瓦在火中炸裂，火星飞溅如流星雨。桅杆轰然倒塌，砸在水面激起丈高火浪，船舱内传来酒坛爆裂的声响，浓烟滚滚遮蔽了半个夜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