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母亲临终】
开庭当天，天没亮透，县城飘起冻雨。
小满站在法院台阶下，仰头望见暗红色横幅——“依法公开审理林大勇涉嫌虐待、强奸未遂案”——雨水在布面上流成一道道泪痕，像提前为谁哀悼。
赵律师在旁替她打伞，黑伞布“噼啪”作响，仿佛无数细小的法条在耳边炸裂。
手机震动。
市医院ICU主号来电。
她接起，对方声音平板得像呼吸机本身：
“林美棠心跳骤停，抢救回来，目前靠升压药维持。家属是否选择临终探视？请半小时内答复。”
同一时刻，法警推开沉重木门：“被告人到庭——”
哥哥林大勇被带上被告席，灰毛衣、光头、手铐，像从深海捞出的废弃铁锚。
他抬眼，目光掠过旁听席，准确锁住小满，嘴角竟带一点笑，仿佛在说：
“看咱俩谁先死。”
——然后，他举手。
“审判长，我申请暂停庭审。我母亲病危，我要求前往ICU见最后一面。”
声音通过话筒放大，在穹顶下回荡，像钝刀砍在每个人的耳膜。
旁听席哗然。
记者群猛然抬头，直播镜头红光闪烁，弹幕瞬间刷屏：
【死刑犯也有临终会见权？】
【姐姐千万别同意！】
【法理 VS 人情，世纪难题！】
审判长敲槌：“肃静！公诉人、辩护人发表意见。”
赵律师侧头，看小满。
她脸色白得像A4纸，却死死攥着那支签字笔——笔杆上“市中级人民法院”几个字被汗水晕开，像黑色的血。
公诉人起身：“被告人申请于法无据。庭审已启动，无特殊事由不得中断；且病危者系本案被害人直系亲属，利害关系明确，为防止串供、干扰证人，应予以驳回。”
哥哥的法援律师针锋相对：“《刑事诉讼法》并无禁止性规定。被告人可能面临重刑，临终会见属人道主义诉求，法庭可协调法警押解前往，庭审延期两小时即可。”
审判长转向小满：“被害人及诉讼代理人意见？”
所有镜头齐刷刷对准她。
雨声，快门声，心跳声，混成一只巨大的耳鸣壳，扣在她头上。
她站起来。
“我申请——”
声音哑了一下，随即拔高，
“我申请由我本人签署《放弃临终探视同意书》，并全程留在法庭继续诉讼。法律程序已经开始，没有什么理由可以按下暂停键。”
旁听席死寂三秒，然后“轰”地炸开。
闪光灯亮成白昼。
弹幕狂飙——
【卧槽！亲手放弃见最后一面！】
【姐姐杀疯了，这女人太狠！】
【不原谅！不原谅！】
哥哥猛地转身，手铐“哗啦”撞击护栏，他赤目怒吼：
“林小满！你连妈死都不让看！你畜生不如！”
法警死死按住他肩膀，把他摁回座位。
他仍在嚎，声音被话筒切成断续的野兽喘音：
“她会恨你——恨你一辈子——”
小满没看他。
她低头，在同意书上一笔一画写下：
“林小满，自愿放弃临终探视权，同意法庭继续审理，一切法律后果自行承担。”
写到“承担”二字时，笔尖戳破纸页，在木桌上刻出一个黑色小坑，像给“不原谅”盖了个钢印。
审判长凝视她良久，目光复杂，最终敲槌：
“准许申请。庭审继续。”
法槌落下，“啪”一声脆响，像给某段母子关系钉上最后一颗钉子。
——几乎同一秒，ICU病房内，心电监护仪发出长而平的“滴——”。
医生抬头看钟，记录：
“09:47，临床死亡。”
窗外，冻雨突然加急，噼里啪啦砸在玻璃上，像无数细小的手指在叩门。
法庭里，哥哥被带离被告席，他仍在回头嘶喊，却已被法警拖向后门。
小满坐在原位，背脊笔直，双手放在膝盖，像一座被海水淹没的灯塔，外壳坚硬，内里空荡。
赵律师递来一张纸巾，她摇头。
眼泪没有掉，只是眼眶红得吓人，仿佛所有血都涌到那里，却找不到出口。
审判长宣布：“今日庭审结束，明日继续举证质证。”
人群起立，潮水般退去。
记者冲过来，话筒几乎戳到她下巴：
“林小姐！放弃见最后一面，你会后悔吗？”
她抬眼，目光穿过镜头，穿过雨幕，穿过十二年漫长的黑夜，轻声说：
“我已经见了她十二年，今天，我只想见一见——公道。”
话音落下，闪光灯最后一次亮起，像给这句话打上镁光的烙印。
她转身，一步步走出法庭。
雨幕在她面前拉开，又在她身后合拢。
她没有回头。
山风呼啸，吹得横幅猎猎作响，像有人在天空反复书写同一行字：
——不原谅，是最后的孝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