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媒体围观】
县法院门口的石狮子在镜头里第一次露出怯意。
上午八点二十，离开庭还有一个半小时，法院前的振兴东路已被堵成腊肠。三辆SUV车顶架着鱼骨天线，车身刷满“××直播”“××看点”的荧光字，像巨型的移动霓虹；无人机嗡嗡升空，阴影掠过石狮头顶，投下一片移动的“T”字云。穿黑色羽绒服的记者排成人墙，手里的话筒杆子上，台标一个比一个大，像一场夸张的LOGO拔河。
小满从法律援助中心的车里下来，一只脚刚落地，快门声便如暴雨砸在铁皮屋顶。她下意识抬手挡脸，手背上立时被打出无数白斑——那是闪光灯的“子弹”。赵律师侧身替她开路，公文包高举过头，像一面移动的盾牌。“别停！走！”他低声吼，声音却被身后主播们更高分贝的播报盖了过去：
“各位老铁！这就是今天热搜第一的女主角——林小满！十二年前逃出大山，如今把亲哥送上被告席！”
抖音直播间里，弹幕瞬间刷屏——
【姐姐杀疯了！】
【这不就是现实版《风暴眼》？】
【听说她哥虐待亲妹+侄子，畜生啊！】
【求法庭直播！想给小姐姐刷火箭！】
微博话题#山村女高材生控诉亲哥#在昨晚深夜空降热搜榜尾，仅用四小时便冲至榜首，后面跟了一个暗红色的“爆”。话题阅读破八亿，讨论一百二十万，配图清一色是那张家暴对比图：左边——小满锁骨旧疤，右边——阿毛手臂新伤，中间一个鲜红箭头：同一位置，同一形状，代际复制。图片最下方，一行白色小字：“诉讼时效倒计时183天”。
舆论的柴火被这张对比图瞬间点燃，再浇上昨晚流出的“母亲临终录音”——2分11秒、2.1MB、一句“我知道他碰了你我不敢拦”，让#妈妈也是受害者# #沉默就是帮凶#两个衍生话题同步冲进热搜前十。凌晨两点，某知名女星转发并配文“姐妹，撑住”，配图是一张自己锁骨处贴的创可贴，引发粉丝跟风晒疤，“#锁骨照#”一夜之间成了女性叙伤仪式。
县法院显然没有预料到这场“民意泥石流”。早晨七点半，法院官方微博紧急发布“情况通报”，称“该案系家庭纠纷引发的自诉案件，法院将依法审理”，并关闭评论。结果评论区被转发现场截图，满屏“拒绝家务事化”“公诉！公诉！”的红色字体，像一张巨大的催命符。
公安的电话在八点半打到县局刑侦队。对方开门见山：“市局网安支队监测到，话题热度已升至A级红色预警，省厅指示：立即启动提级侦办，将自诉转为公诉，并异地管辖。”十分钟后，县公安局官方微博发布第二则通报：
“针对网民关注的林某某涉嫌虐待、性侵案件，我局已成立专案组，依法立案侦查，并商请市人民检察院指定异地管辖。后续进展将及时发布。”
配图是盖了红章的《立案决定书》。公章一出，评论区一片“普天同庆”的表情包，有人刷烟花，有人刷“法网恢恢”，更有人截图那句“商请异地管辖”，高呼“舆论胜利”。
法院门口，直播车手们闻风而动，镜头齐刷刷对准小满。一个穿粉色羽绒服的女主播把自拍杆怼到她鼻尖：“林小姐！对公安立案你怎么看？你会原谅你哥哥吗？”赵律师伸手挡镜：“让一让！当事人不接受非正式采访！”女主播却灵活地转体三百六十度，继续喊：“宝宝们！双击点赞！给小姐姐一点勇气！”
小满没有回避。她停下脚步，望向镜头，目光穿过黑压压的镜头森林，像穿过十二年的黑暗隧道。她开口，声音不大，却被离得最近的话筒同步收进去——
“我不是来讨勇气，是来讨公道的。今天，公道可能会迟到，但绝不会缺席。”
话音落地，快门声再次海啸。直播间弹幕瞬间飞起——
【卧槽！姐姐A爆了！】
【这句可以写进教科书！】
【公！道！不！缺！席！】
不到五分钟，这段十五秒的短视频被剪成各种版本，配上鼓点、字幕、热血BGM，疯狂裂变传播。微博热转第一的视频号给它起的标题是：“林小满：我不是来讨勇气，是来讨公道的。”一小时后，该视频播放量破五千万，点赞三百二十万，评论区齐刷刷刷着同一句话——
“公道，必须到场！”
法院内，合议庭也在刷手机。审判长盯着屏幕里那句“公道可能会迟到，但绝不会缺席”，沉默三秒，转头对书记员说：“今天，全国都在看我们。”
九点整，法槌落下。审判长宣布：因案件重大、复杂，且舆情高度关注，依据《刑事诉讼法》第21条，报请市中级人民法院指定管辖，本案移送市中级人民法院审理。同时，鉴于出现新证据（伤情照片、录音、未成年人证言），对被告人林大勇采取刑事拘留强制措施，立即执行。
庭外，直播车的信号并机县电视台，画面切到哥哥被押上警车的瞬间——西装外套被剥去，只留一件印着“孝”字的黑衬衫，在闪光灯下格外讽刺。弹幕再次刷屏：
【“孝”字绝了！地狱笑话！】
【求 shirt 链接！】
【今日份快乐+1】
小满站在石狮子旁，看着警车远去。记者们还想围堵，她突然弯腰，对着所有镜头鞠了一躬。再抬头时，眼圈发红，却带着笑。
“谢谢你们。”她说，“谢谢你们让‘家务事’变成‘天下事’。”
快门声第三次响起，却比之前轻了许多，像一场暴雨终于转小。无人机拉高，俯瞰镜头里，法院门口的人潮逐渐散开，只剩石狮子静静伫立。它们第一次不再象征权力，而是见证——
见证一个时代的裂缝，被无数闪光灯，一点点照进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