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阶之下,韩重进踏上了第一级染血的台阶。脚下,是战死者温热的躯体。他微微抬头,目光穿透层层叠叠的殿宇飞檐,仿佛已能看到那至高御座上即将到来的易主。两千死士在他身后,如同沉默的黑色潮水,开始沿着那九十九道象征着皇权天数的玉阶,向上、向上,沉默而坚定地漫涌。那玉阶之上,是帝国的巅峰,亦是万丈深渊的边缘。每一步踏出,脚下玉阶都仿佛发出一声沉闷的呜咽。
“皇上,韩大将军还是叛变了,如今杀进了皇宫!皇上!”太监总管几乎是一路爬了进来。
“知道了,朕等这一天很久了!棒槌落地了!”朱天照从龙床上直起身来,这位登基三载的皇帝如今丝毫不惊讶,语气中竟带着一丝轻松。
辅国大将军韩重进带着禁卫军,身后跟着数千甲士逼近了宫门,与陆昭的皇室卫队正好撞个正着,紧接着皇帝朱天照也出现在宫门口。
“韩将军,陛下如此待你,你居然逼宫,究竟意欲何为,又是何等居心?”陆昭持剑迅速冲出,指着韩重进怒喝道。
“不关你事,多说无益,皇帝老儿快快退位给韩大将军!”副将廖智化叫道。
“皇上贤婿,你我终究会有这一天,我也不在遮遮掩掩,你的江山我要定了!你放心,我不会杀了你,为了我女儿的幸福,你随便挑个地方养老去吧!不要搞得太难堪!”韩重进说的也是斩钉截铁。
“嘿嘿,难堪?你又何必带如此多的人攻入內苑,一晚上杀了这么多人,想说明你韩大将军的英武么?这样行事会让你觉得这皇位得来的理所当然吧?实言相告,朕早就知道你买通了侍卫,今夜若是你一人前来,朕依然敬重你是个人物!”朱天照竟然带着微笑的神色。
“多说无益,皇上贤婿,你退位吧!既然是一家人,我定会保你及皇室子嗣周全!”
"不,父亲,韩家不能做这样的事情!“韩云霁从后宫中冲出来,将九翚四凤冠重重摔在蟠龙柱上,珠翠迸裂的声音让殿外举着火把的叛军都为之一震。她攥着金簪抵住咽喉,凤袍上的翟纹在烛火中如泣血之蝶,跪在地上朝着韩重进叩头道:"父亲可知你这身朝服浸染过多少韩家忠魂?开国时韩家先祖为护太祖,在敌军的火箭烧成焦骨,太祖为了韩氏先祖的伤势,亲自试药,端茶倒水,此等君臣情谊,感天动地。如今您被人迷了眼,要亲手焚了这百年基业么?父亲,孩儿求求您了,别做此大逆不道之举!现在回头还来得及!"龙案上的青玉烛台映着她决绝的面容。
韩重进抚摸着龙椅扶手上的螭首,指尖划过先帝雕刻的平戎策铭文。他突然掀开织金地毯,露出地砖上暗红的斑痕:"昭宁二十三年腊月,你姑母韩贵妃在此处被活活打死,血浸透三层金砖——就因她怀了龙种!"他的佩刀突然劈向御案,斩断的奏折里飘出户部弹劾韩氏私贩军粮的密折。殿外传来沉闷的撞门声,三百斤的包铜宫门正在铁杵下呻吟。
“我家老二被人谋害,恰恰就是你的所作所为!如今你登基三年,疆土毫无拓展,正是违背先帝遗愿,先帝常对臣说,国家疆域连连收缩,恐对不起列祖列宗,郁郁而终。如今你不思先帝重托,寻欢作乐,纳妾纳妃,已然不是明君。别说了,退位吧!”韩重进大喝道。
“父亲,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韩云霁摇了摇头。
”皇后,别说了!让你父亲登上皇位吧!你挡不住他!“朱天照道。
”父亲,女儿求求您了,您可不能倒行逆施!这个是要遭报应的!“
"女人家懂什么?你放心,我不会杀了他!毕竟我们还是一家人!”
“如今父亲大错已成,女儿也无颜面对陛下,父亲既然决定登上皇位,女儿也只能在阴曹地府替父亲赎罪!”韩云霁朝着韩重进重重地磕了三个头,一把金色的发簪刺入了腹部。
“快,快救皇后!霁儿,逆这是何苦?快来人!”韩重进快奔向前,再见他时已然是老泪纵横。
朱天照望着那微微隆起的腹部,满面悲怆道:“朕会记住今天,你们韩家就她一个冤魂!”
韩重进此番有些摇摆,军师廖智化着急了:“大将军还请节哀,皇后已经命丧九泉,如若反悔,无济于事,将来就没有机会了!“
韩重进目露凶光道:”来呀,让他盖玉玺!“
廖智化掏出退位诏书,朱天照抓起来扫了一圈,看到诏书中"德不配位"四字,他突然抓起案上未干的朱砂,在"韩"字上重重地画出血红的圈,将诏书丢了出去:"当年你祖父随太祖征讨北狄,被困白狼山七日,靠饮马溺吃皮甲活下来——如今韩家儿郎的胆气,竟用在宫闱龌龊之事?朕要抽你!众臣随朕击杀叛臣,誓死不做亡国之人!"
丹墀下的群臣看见皇帝亲手解开玉带时,纷纷后退躲避,无人敢上前谴责,纷纷跪地不敢言语。
“父皇!!!”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呼喊,如同裂帛般刺穿了殿内的绝望和喧嚣!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过去!
三太子朱无视,如同一支离弦的箭,猛地从侧殿的阴影里冲出!他不再是平日那个温文尔雅、谨守礼制的皇子。身上的亲王蟒袍被撕开几道口子,沾满了尘土和不知是谁的污血。发髻散乱,几缕被汗水浸透的黑发贴在苍白的额角。最触目惊心的是他的脸颊,一道深可见骨的刀伤从左眼角斜划至下颌,皮肉翻卷,鲜血正顺着脖颈汩汩而下,染红了半边衣襟!他眼中布满血丝,瞳孔深处燃烧着一种混杂了巨大恐惧、锥心痛苦和一种近乎疯狂的急切光芒!
他根本不顾殿前礼仪,踉跄着,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扑上丹墀!沾满血污和尘土的双膝重重砸在冰冷的金砖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父皇!退位吧!!!”朱无视猛地抬起头,声嘶力竭地吼出这句石破天惊的话语!声音带着哭腔,在空旷的大殿里凄厉地回荡,瞬间压过了殿外的喊杀和殿内的死寂!
老臣们更是惊得魂飞魄散,跪伏在地,瑟瑟发抖,连大气都不敢出。
朱天照的身体猛地一僵!他缓缓地、极其僵硬地转过头,那双死水般的眼睛,第一次聚焦在自己这个素来温顺、此刻却状若疯魔的儿子身上。那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被至亲背叛的剧痛,以及一种被彻底踩碎尊严的滔天怒火!
“你也是这个意思?”朱天照的声音低沉得可怕,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冰渣。
朱无视跪在地上,朝着韩重进叩头道:“皇上, 请善待我的父皇!”隆隆的磕头声回荡在金殿上。
廖智化重新拾起诏书,朝着朱天照吼了吼,“快盖玉玺啊!”
朱天照怔住了,他环视四周,目光呆滞,瘫坐在地上,低声道:“朕早该想到,不怪尔等!是朕行事不周,你善待众臣吧!”
礼部新尚书王衍怒道:“韩贼,某誓死不当你朝之人!”突然撞向蟠龙柱,脑浆溅在韩重进刚换上的明黄靴面上。就在此刻,韩云霁的尸身被抬出大殿,她手中紧攥的竟是儿时父亲送的桃木小剑,剑穗上"平安"二字已被鲜血浸透,恰好落在了朱天照脚下。朱天照突然大笑,扯下冠冕上的十二旒玉藻掷向金砖:"平安,哈哈,好个平安哪!这串玉藻共三百六十颗,正合周天之数——就让它们替朕看看,韩大将军的新朝能亮堂几日!"
冠冕上的珍珠四处奔窜,一颗珠子却不偏不倚地砸向了韩重进的面部,传来一阵刺疼,当即怒骂道:"速将朱天照关押!择日发配伊犁河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