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嫂子偷塞纸条】
书名:她走出灰烬 作者:糖糖. 本章字数:2681字 发布时间:2025-10-28

【第五十六章 嫂子偷塞纸条】


丧宴摆在老屋前院,十二桌,白塑料布罩着,像给大地盖了一层临时裹尸布。雨后的地尚未干透,鞋底一踩,“咕叽”一声,泥水从布缝挤出,像谁在悄悄叹气。每桌正中一盆红烧肉,油面上漂着几粒花椒,颜色深得像凝血。喇叭循环放《哭五更》,女声被劣质磁带拉得忽长忽短,仿佛有人把哭腔当风筝放,线却快断了。


小满坐在最靠门的“远亲”桌,与一群面熟却叫不出称谓的老头老太共进丧饭。他们谈论天气、板栗收购价、隔壁村疯掉的寡妇,无人提及死者,仿佛母亲只是桌上那盆红烧肉的原材料。她没动筷,只把一次性筷子倒竖在碗边,像给空气插香。眼睛盯着灵堂——两条长凳架一口薄棺,棺前摆着哥哥新买的遗像,母亲被PS得面色红润,眼角却向下,形成诡异落差,仿佛照片里的人在俯视整场闹剧。


“端菜咯——”


随着一声吆喝,嫂子李秀芹从厨房晃出来。她穿白色围裙,下摆溅满油星,手里托着一盘剁椒鱼头,蒸汽把她的廉价眼镜糊成毛玻璃。她走路姿势怪异,左脚拖右脚,像鞋里垫了沙子——那是上个月被哥哥踹下台阶后留下的旧伤。经过小满身后时,她忽然脚下一滑,整个人扑向桌面,鱼头在空中旋转,汤汁洒出一条猩红抛物线,正中几位老人的脊梁,烫得他们“嗷”地弹起。


场面瞬间乱套。嫂子连声道歉,抓毛巾替人擦拭,趁机把一团皱巴巴的烟盒纸塞进小满掌心。动作极快,像给病人打肌肉针——针头进去又出来,皮肤尚未来得及流血。小满下意识攥住,抬眼,与嫂子对视。镜片后的瞳孔布满血丝,却亮得吓人,那是一种“别问、别看、快逃”的求救信号。哥哥坐在主桌,正用一次性杯子跟人拼酒,没注意到这一幕;他今天穿西装,领口别着“孝”字,像把丧事当婚礼办。


小满把烟盒纸夹进毛衣袖口,起身离席。没人留她,仿佛她才是那盘被打翻的鱼头,只剩骨头卡在喉咙。她绕到后院,站在柴垛旁,展开纸团——


正面是“红塔山”LOGO,背面用蓝色圆珠笔写着一行歪斜小字:


“你哥锁了房门,夜里别住家。阿毛被烫,录音在妈床底。”


字迹潦草,最后一笔把纸划破,像写字的人一边听动静一边抖。小满把纸条放鼻尖,闻到淡淡油烟与碘伏味——嫂子每天给阿毛擦烫伤药,那味道她熟。她心跳忽然加速,不是因为恐惧,而是“证据”两个字在脑内亮起绿灯。


夜来得很快。丧宴散场后,哥哥把最后一箱啤酒踩扁,扔进火盆,火苗“轰”地窜高,映得他西装袖口一片油亮。他冲远去的背影喊:“今晚都住下,明早五点送殡!”人群应声,却没人真敢留——村里流传哥哥醉酒打人习惯先锁门,后关灯。不到半小时,前院只剩几张歪桌,肉汁凝成白脂,像给大地贴上一层反光的创可贴。


哥哥把大门闩死,铁闩声“咣当”一声,震得小满后槽牙发酸。她站在西厢房窗后,看他把钥匙别在裤腰,又拽了两下确认拔不出来,才晃进堂屋。灯一盏盏熄灭,老屋沉入一种潮湿的墨黑,只剩灵堂前的长明灯,豆大火焰在遗像下巴处晃动,像给母亲画上一抹活人的血色。


她等。手表秒针走动的声音像一根细铁丝,把耳膜一点点锯开。约莫半小时,堂屋传出鼾声,隔着门板都能闻到酒气。她轻手轻脚推开西厢房门,门轴却在静谧中发出“吱——”一声长叹,像给黑夜划开一道口子。她屏住呼吸,赤脚踩地,冰凉的青砖把脚底的泥一点点吸走,也吸走了她胸腔里的温度。


走廊尽头是母亲房间。门锁被卸掉,只剩一个黑洞——哥哥怕母亲夜里喊人,干脆拆了锁。她推门,一股混合着尿味、药味、老人味的热气扑来,像打开一坛发酵失败的酱菜。母亲躺在床上,缩成小小一团,呼吸机不在,只有一截塑料管垂在床头,末端接廉价氧气袋,袋子瘪了半边,像被谁悄悄喝掉一半生命。


她蹲到床沿,借窗外微光,看清母亲的脸——颧骨高得几乎戳破皮,嘴角干裂,却带着奇怪的安详。她伸手,刚触到母亲手指,老人就醒了,眼睛在黑暗中亮了一下,像灯丝回光。


“满……?”声音哑得几乎听不见。


小满把食指竖在唇边,另一只手掏出手机,打开录音界面,红点闪烁。她俯到母亲耳边,用气声问:“妈,把那天的事再说一遍。”


母亲却摇头,眼神飘向床底。小满会意,趴地,伸手探进去——指尖碰到冰凉金属,是一个老式随身听,磁带款,外壳裂着缝,用透明胶缠了两圈。她拖出来,发现磁带已经倒好A面,磁带口上贴着一小块纱布,上面用圆珠笔写着“13”。她按下播放键,磁带“咔哒”一声,开始转动——


沙沙空白后,是母亲的声音,比此刻年轻,却抖得更厉害:


“……我知道他碰了你……我不敢拦……你哥说,要是说出去,就把阿毛扔井里……我对不起你,满,妈对不起你……”


录音到这里突然中断,像被人拔掉了电源。小满看向母亲,老人正盯着天花板,眼角蓄着泪,却带着一种奇异的解脱。她伸手,替母亲擦掉泪,发现那只手的手腕内侧,有新近针孔,青紫连成一排——哥哥最近给母亲打“止痛针”,其实是安定,怕她乱说。


她把随身听塞进外套内袋,红点仍在录音,她没停,让空白继续走,像给黑夜留一条可以逃出去的隧道。起身时,母亲忽然抓住她手腕,力道轻得像落叶,却让她动弹不得。老人张开口,无声地说了三个字。看口型,是:


“带阿毛。”


她点头,把母亲手放回被子里,像把一段历史重新合上书页。走到门口,又回头,长明灯的光从门缝漏进来,正好落在母亲脸上,给那张濒死的面孔镀上一层淡金,像提前举行的小型超度。


她推门而出,走廊黑得如抹了油。刚转身,背后却传来轻微“咔嗒”——像是金属与金属碰了一下。她浑身汗毛倒竖,屏息,听动静。十秒,二十秒,只有母亲艰难的呼吸声。她抬脚,却踢到一件软物——低头,一团黑影缩在门边,是阿毛。


孩子穿背心短裤,手臂内侧的烫伤在黑暗里泛着暗红,像一枚被掐灭的烟蒂。他仰头,声音比呼吸还轻:“姑姑,我冷。”


她蹲下去,把外套裹住他,摸到瘦骨嶙峋的背脊,像摸到一只被剥了壳的蜗牛。阿毛贴着她耳朵,用气声说:“妈妈让我等你,她说你会带我飞。”


飞。小满心头一震,想起二十元纸鹤,想起抽屉里那张编号EG32288874的壳。她抱起阿毛,孩子轻得可怕,像一捆干柴。她蹑手蹑脚穿过走廊,路过堂屋时,哥哥鼾声忽然停了一拍,钥匙串在裤腰处发出轻微碰撞。她僵住,数着心跳,直到鼾声复起,才继续。


西厢窗没关,她先把阿毛送出去,自己再翻。脚踩到泥地那一刻,夜风裹着山矾花的腥甜味扑来,像给两人洗了一次冷水脸。她牵起孩子,绕过后院柴垛,停在化粪池旁——那里有道破洞,可通向外面的山道。洞外,是无边黑夜,是尚未坍塌的世界。


阿毛先钻,她后爬。起身时,她回头望一眼老屋:黑沉沉,像一头吃饱喝足的兽,只等黎明再把他们一口吞回。她摸了摸口袋,随身听还在,磁带继续沙沙,像给黑夜配一条永不结束的底噪。


她牵起孩子的手,朝村口走去。远处,塌方口的方向,天空开始泛出极淡的鱼肚白,像一张被水晕开的信纸,等待她写下新的编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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