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默请来的电工是个老师傅，花白头发，手脚麻利。他拿着万用表在空调插座和线路上测了半天，又拆开内机面板看了看。
“线路是有点老化了，”老师傅拍拍手上的灰，对萧默说，“接触不良，有时候继电器吸合不严，自己启动或者关机，都有可能。”他指了指控制板上一处微微发黑的痕迹，“喏，这里有点过热，估计是源头。”
萧默看着那处痕迹，心里的疑团却没散。“师傅，那关机状态下，遥控器也没碰，自己启动，还直接调到十六度强风，这……也是接触不良能解释的？”
老师傅挠了挠头：“这个嘛……理论上几率很小，但也不是完全没可能。电流瞬间波动，程序错乱，老机器了，啥怪事都可能出。”他给出建议，“要么我给您把这板子换块新的？不过不敢保证百分百解决问题，这机器年头确实不短了。”
萧默沉默了一下。理性告诉他，老师傅的解释符合逻辑。但昨晚那三声回应式的敲击，还有高乐乐在镜子上看到的字，像两根冰冷的刺，扎在他的认知里。他最终摇了摇头：“先不用了，谢谢您，师傅。我们再观察观察。”
电工师傅提着工具包走了，留下萧默站在客厅中央，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线路老化？”他低声重复着刚才师傅的诊断，“接触不良导致空调自动开机？”
这个解释听起来合情合理，老小区嘛，什么怪事都可能发生。可萧默心里那根刺却越扎越深。线路老化能解释空调自启，能解释那精准回应的三声敲击吗？能解释镜子上那个水汽里浮现又消失的“星”字吗？
高乐乐从卧室出来，脸色比早上更差了些。电工来的这段时间，她一直把自己关在屋里。
“怎么说？”她问，声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
“说是可能线路问题，建议找物业工程部彻底查查整体线路。”萧默尽量让语气显得平静。
高乐乐没说话，只是走到沙发边坐下，抱起一个靠垫，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垫子的边缘。家里的安全感正在一点点流失，她现在待在任何一个角落，都觉得后背发凉，好像总有双眼睛在暗处盯着。她开始控制不住地检查家里的细节——书架上的书是不是按高矮顺序排的？茶几上的遥控器角度有没有变？玄关的鞋子摆放是不是和她记忆里一样？
“萧默，”她突然开口，眼睛看着空无一物的电视墙，“我放在储物箱最下面的那个兔子玩偶，就是穿蓝裙子的那个，你动过吗？”
萧默正在想摄像头的事，闻言一愣：“没有啊。怎么了？”
“我昨天收拾东西，觉得它……好像翻身了。”高乐乐的声音很低，“本来它是脸朝下趴着的，但我昨天看到它的时候，它是仰面躺着的。”
萧默心里咯噔一下。那个玩偶！他昨晚亲眼看到它从箱子里掉出来，面朝上。他当时以为是高乐乐之前拿出来忘了，或者没放好。现在想来……
“是不是你之前拿出来过，忘了？”他还是试图抓住最后一根理性的稻草。
“我记得很清楚，上次放回去的时候，就是脸朝下。”高乐乐抬起头，眼神执拗，“我的记性，你知道的。”
萧默沉默了。高乐乐对生活细节的记忆力近乎偏执，她能记得一周前某顿晚饭吃了什么菜，记得半个月前萧默随口提过的一句书评，记得家里每样小东西上次被使用和摆放的位置。她说记得，那大概率就是真的。
这种对细节的敏感曾经是生活中的小情趣，此刻却成了恐惧的放大器。
下午，萧默再次去了物业中心。这次他直接要求找工程部的苏成峰，希望他能安排一次彻底的线路检查。
苏成峰还是在那个小办公室里，手指间依旧夹着没点燃的烟。听完萧默的请求，他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为难。
“萧先生，不是我不帮忙啊。”苏成峰叹了口气，“咱们这栋楼线路是有点年头了，但整体检查动静太大，需要协调的户数多，张经理那边……唉，您也知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他凑近一点，压低声音，一副推心置腹的样子：“其实吧，不少顶楼的住户都反映过夜里有些杂音，水管响啊，风声啊，真不稀奇。您和太太可能就是刚注意到，心理作用放大了一点。要不这样，我回头找个机会，单独给您家那条线路看看，但彻底检查，目前确实有困难。”
话里话外，还是想把问题归咎于普遍现象和心理作用。萧默看着苏成峰那双闪烁不定的眼睛，总觉得他热情的表面下，藏着某种不易察觉的推诿和引导。
“不只是噪音和空调，”萧默盯着他，“还有其他一些……无法解释的迹象。我希望物业能重视起来。”
“重视，肯定重视！”苏成峰拍着胸脯，“您放心，我苏成峰在这片儿还是有点办法的。您说的迹象，比如呢？”
萧默张了张嘴，却把话咽了回去。玩偶自己翻身？镜子上出现字迹？这些话说出来，只会让对方更觉得他们神经过敏。他忽然有一种无力感，仿佛被困在了一张无形的网里，周围的解释都在把他往“正常”和“巧合”上引，而真正的异常，却因为过于离奇而无法言说。
“反正，希望你们尽快处理。”萧默最终只是硬邦邦地丢下这句话，转身离开。
回到家，萧默把和苏成峰的对话告诉了高乐乐。高乐乐听完，脸色更白了。
“他在撒谎。”她轻声说，语气却异常肯定，“我感觉得到。他不想让我们查下去。”
这种毫无根据的直觉，此刻却让萧默无法反驳。他也感觉到了那种刻意的阻力。
不能再坐以待毙了。
萧默拆开了刚送到的快递盒，里面是两个小巧的家用监控摄像头。“我在客厅和走廊各装一个，”他一边研究说明书一边说，“看看能不能拍到什么。”
高乐乐看着他动作，忽然说：“我想去小区里转转，找那些经常在楼下活动的老人聊聊天。”
萧默抬头看她。
“物业指望不上，我们就自己查。”高乐乐眼神里透着一股小心翼翼的坚决，“808室以前肯定住过人。我想知道，住的是谁，后来怎么了？那个‘星’字……会不会有什么关系？”
她记得镜子上那个字，清清楚楚。
萧默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她的意图。从内部捕捉证据，从外部挖掘历史。两条腿走路。
“小心点。”他叮嘱道，“别问得太直接。”
“我知道。”
安装摄像头比想象中简单。萧默把其中一个装在客厅书架顶端，视角可以覆盖大半个客厅和玄关入口。另一个装在走廊尽头，正对着主卧和次卧的房门。摄像头连接手机APP，可以实时查看和回放。
做完这一切，他心里稍微踏实了一点。至少，他们在主动做点什么了。
高乐乐换了一身轻便的衣服下了楼。下午的阳光正好，小区花园里有几个老人在散步、下棋。她深吸一口气，调整了一下表情，装作随意散步的样子，走向一个正坐在长椅上看报纸的老太太。
“阿姨，晒太阳呢？”高乐乐露出一个友善的笑容。
老太太抬起头，推了推老花镜，打量了她一下，也笑了笑：“是啊，小姑娘，面生啊，刚搬来的？”
“嗯，住八楼。”高乐乐在旁边坐下，闲聊了几句天气小区，然后不经意地把话引到房子上，“我们那间808，之前住的什么人啊？感觉好像空了一阵才租给我们。”
“808 啊……”老太太放下报纸，想了想，“你说 808是吧？空了好一阵子喽。以前住的是一对小年轻，男的挺精神，女的……哎呦，那姑娘长得可真俊，文文静静的，好像是个画画的。”
高乐乐的心跳漏了一拍。画画的？
“后来呢？”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静。
“后来啊……”老太太叹了口气，脸上露出些许惋惜，“可惜了。那姑娘好像身体不太好，听说……是突发急病没的。就在家里。那之后没多久，那男的也搬走了，房子就空下来了。”
急病？在家里？高乐乐感觉后背窜起一股凉意。她想起了那个“星”字。
“那……您还记得那姑娘叫什么名字吗？或者那男的？”她小心翼翼地问。
老太太努力回忆了一下，摇摇头：“名字记不清喽。就记得那男的姓胡好像……女的，名字里好像有个什么‘星’？哎，人老了，记性不行了。”
星！
高乐乐感觉自己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镜子上那个字！不是幻觉，不是巧合！那个“看不见的房客”，真的和 808室以前的女主人有关！那个名字里带“星”的，已经死去的女画家！
她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又和老太太聊了几句，才借口有事，匆匆起身离开。走在回单元楼的路上，她感觉手脚都是冰凉的。过去的死亡，现在的异常，被一个“星”字串联起来，指向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可能性。
当晚，萧默检查了刚安装的摄像头。白天录下的画面一切正常，只有他们自己在屋里活动的影像。两人稍微松了口气，也许装了摄像头，那个“东西”会有所收敛？
夜色渐深，屋里恢复了寂静。两人躺在床上，都没什么睡意，耳朵警惕地捕捉着任何一丝异响。
不知过了多久，萧默迷迷糊糊间，似乎听到一声极轻微的“啪嗒”声，像是小东西掉落的声音。他瞬间清醒，屏住呼吸细听。
没有后续的声音。
他拿起手机，打开监控APP，调出客厅摄像头的实时画面。屏幕上显示着客厅的静态图像，在夜视模式下呈现一片幽绿。一切如常。
也许又是听错了？他放下手机，准备继续睡。
就在这时，他的余光瞥见手机屏幕上的图像似乎动了一下。
他猛地再次拿起手机，紧紧盯着屏幕。
画面中，那个放在客厅角落储物箱箱顶的、穿着蓝裙子的兔子玩偶，在没有任何外力作用的情况下，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从箱顶边缘滑落，“咚”地一声轻响，掉在了地板上。
面朝上。圆溜溜的塑料眼睛，正对着天花板的方向。
隔着手机屏幕，萧默仿佛能感受到那双空洞眼睛里传来的冰冷注视。
理性构筑的世界，在这一刻，裂开了一道深不见底的口子。一股冰冷的寒意，不讲道理地钻进他的骨头缝里。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扫过客厅天花板的每一个角落，仿佛要穿透那层水泥楼板，看清藏在上面那个无形无影、却又无处不在的“房客”。
这个家，这个他们赖以栖身的堡垒，边界正在无声无息地瓦解。一种超出他们理解的东西，已经渗透进来，如同水银泻地，无孔不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