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两人顶着浓重的黑眼圈坐在餐桌前。
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把昨晚的阴冷恐怖驱散了不少，但那种紧绷的感觉还缠在他们神经末梢。高乐乐小口小口喝着牛奶，眼睛下面两片青黑。萧默端着咖啡，半天没喝一口，只是盯着桌面出神。
“你也听到了，对不对？”高乐乐放下杯子，声音有点干涩，“后来那三声。”
萧默沉默地点了点头。他没法再说是错觉或者老鼠。那回应式的三声敲击，太清晰，太刻意，彻底推翻了他之前的理性推断。
“楼上908，物业不是说一直空着吗？”高乐乐追问，“门口还那么多灰。”
“登记信息是空置。”萧默揉了揉眉心，“但也许……最近有人搬进来了？或者房东临时安排了人进去检查东西？”他试图找到合理的解释，但语气远不如昨天笃定。
高乐乐摇头。“不像。一点搬家的动静都没有。而且……”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我总觉得，不只是声音的问题。”
她仔细描述起最近几周那种模糊的感觉。出门倒垃圾时，后颈窝莫名发凉，像是有人从背后盯着。有时回家，明明记得离开时沙发靠垫是放好的，回来却觉得角度有点歪。还有空气中，偶尔会飘过一丝极淡的、不属于他们家的气味，像是灰尘混合着某种……冰冷的金属味。
“我知道听起来很玄乎，”她看着萧默，“但我的直觉很少出错。家里好像多了点什么……看不见的东西。”
要在平时，萧默肯定会笑着刮她鼻子，说她想象力丰富，是画插画落下的职业病。但此刻，他只是沉默地听着，眉头微微皱起。他想起自己昨晚亲眼看到那个旧玩偶从箱子里掉出来，面朝上的样子。那不是风吹的，当时窗户关得好好的。
“待会儿我再去趟物业。”他终于开口，声音有些沉，“问问清楚。”
上午九点多，萧默去了小区物业中心。接待他的还是那个姓张的经理，五十岁上下，头发梳得油光水滑，一脸“万事好商量”但实际什么都不想管的笑容。
“萧先生，您说的这个情况啊，我们理解。”张经理打着官腔，“但是九楼那户，908，产权人一直联系不上，房子确实是空置状态。您看，是不是您和您爱人最近工作太忙，压力比较大？或者，咱们这栋楼年头不短了，有些管道老化，夜里发出点声音也难免……”
萧默耐着性子解释，强调不是普通噪音，而是有规律的、类似敲击的声音，甚至还有回应。
张经理笑容不变：“空房子，有点回声什么的也正常。这样，我回头让工程部的同事有空上去看看，不过您也知道，我们没钥匙，只能在外面检查一下，主要还是得联系上业主……”
推诿，彻头彻尾的推诿。萧默心里窝火，知道再问下去也不会有结果。他正要离开，一个穿着蓝色工装、身材清瘦的年轻男人从后面办公室走出来，手里拿着个工具包，手指被烟熏得微黄。
张经理像是抓到救命稻草，连忙介绍：“哦，这是咱们工程部的小苏，苏成峰。小苏啊，这位是808的萧先生，反映楼上有点噪音问题。你记一下，回头有空关注关注。”
苏成峰抬起眼皮看了萧默一眼，那双细长的眼睛习惯性地眯了眯，迅速扫过萧默全身，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打量。他脸上堆起热情的笑：“萧先生是吧？放心，这事儿包在我身上。我在这小区干了好几年了，哪家哪户什么情况我门儿清。908是吧？空了好久了，估计就是些老鼠闹的，或者哪根管子松了。我回头就找时间上去听听动静。”
他话说得漂亮，语气也诚恳，但萧默却觉得有点不舒服。苏成峰的眼神总像是在闪烁，话里话外透着一种“我办法多，交给我没问题”的熟稔，却又隐隐把问题的原因往“常见小事”上引。
“不只是噪音，”萧默补充，“还有别的迹象。”
“明白明白，”苏成峰连连点头，掏出烟盒抖出一根烟递给萧默，被拒绝后自己也没点，只是夹在手指间，“很多业主都反映过类似问题，老小区嘛，难免的。您和太太放宽心，别自己吓自己。我这边一有发现，立马通知您。”
话说到这个份上，萧默也不好再纠缠，只能道谢离开。走出物业中心，阳光刺眼，他却觉得心里更堵了。物业指望不上，邻居互不往来，他们好像被孤立在了这座庞大的水泥森林里。
回到家，高乐乐期待地看着他。萧默摇了摇头，把情况说了。
“那个苏成峰，”高乐乐迟疑地说，“他说话的时候，眼睛好像不敢一直看你。”
萧默也有同感，但他现在更倾向于这是物业人员敷衍业主的通用表情。“先看看吧，看他后续有没有反馈。”
白天相安无事。两人都试图投入工作，但效率低下。高乐乐的画笔画不出柔软的线条，萧默对着文档打不出流畅的字句。夜晚像一张无形的大网，慢慢收拢。
晚上十一点，他们早早躺下，却都没有睡意。黑暗中，耳朵变得格外灵敏，任何细微的声音都被放大。
突然，没有任何预兆，卧室墙上的空调“嘀”一声轻响，出风口叶片缓缓打开，紧接着，压缩机启动的低沉嗡鸣响起，一股冰冷的、带着霉味的强风从风口直吹出来，打在两人身上。
“啊！”高乐乐短促地惊叫一声，猛地坐起。
萧默也惊得汗毛倒竖。他记得清清楚楚，睡前他检查过，空调是关闭状态，遥控器就放在床头柜上，没有任何人碰过。
冷风持续不断地吹着，室温在几分钟内就明显下降。高乐乐拉起被子裹住自己，牙齿开始打颤。
萧默又惊又怒，这股邪火憋了一天，此刻被这诡异的空调彻底点燃。他赤脚跳下床，几步冲到墙边，仰头对着天花板，用拳头狠狠砸了三下墙壁！
“咚！咚！咚！” 沉闷的声响在房间里回荡。
他本意是泄愤和警告，并没指望什么。
然而——
就在他拳头落下后的下一秒，几乎是紧接着，从天花板的同一个位置，传来了三声清晰的回应。
“叩！叩！叩！”
同样的力度，同样的节奏，分毫不差！
萧默僵在原地，举着的拳头还没完全放下，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头顶。这不是噪音，不是巧合，这是回应！楼上确实有“人”，而且这个“人”，在听着他们，看着他们，甚至……在模仿他们！
高乐乐缩在床上，用被子紧紧捂住嘴，防止自己叫出声，眼睛里充满了惊恐。
萧默胸膛剧烈起伏，理性主义的高墙在这一刻被那三声冰冷的敲击彻底凿穿。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他们面对的，不是一个可以轻易解释的现象，而是一个充满恶意的、智能的、潜伏在他们头顶的……存在。
这一夜，两人几乎没合眼。萧默不再试图安慰高乐乐，也不再寻找科学解释。他拿出手机，开始记录。时间，事件，细节。敲击声，空调，以及那种被窥视的感觉。他需要数据，需要模式。
天快亮时，高乐乐才在精疲力尽中迷糊过去。萧默却毫无睡意，他走到客厅，看着那个面朝上躺在地上的旧玩偶，眼神复杂。
早晨，高乐乐醒来时，萧默已经做好了简单的早餐。两人沉默地吃着。
“我买了摄像头，”萧默打破沉默，“今天应该能到。先在屋里装两个看看。”
高乐乐点点头，没说什么。她起身去浴室洗漱。
温热的水流冲刷着身体，浴室里弥漫着氤氲的水汽。高乐乐站在淋浴下，试图冲走浑身的疲惫和寒意。关掉水龙头，她用毛巾擦干身体，裹上浴袍，走到洗手池前的镜子前。
镜面被厚厚的水汽覆盖，一片模糊。
她伸手，习惯性地用手掌抹开一片清晰区域。
动作却在半空中顿住。
被抹开的水汽下方，镜面上，隐约显露出一个淡淡的痕迹。那不是她手掌抹出的不规则形状，而是一个字。
一个清晰的、秀气的、仿佛有人早就用指尖或其他什么东西画在上面的字——
“星”。
水汽正沿着字的边缘慢慢汇聚，滑落，让那个字显得愈发清晰，也正在慢慢变得模糊，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消散在重新弥漫的水汽中。
高乐乐浑身血液仿佛瞬间冻结。她僵在原地，眼睛死死盯着那个字，一股冰冷的恐惧攥紧了她的心脏。
这个家里，确实存在着一个“看不见的房客”。
而且这个房客，留下了他的名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