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你值得北京】
五月的风带着麦香,从校园西北角的栅栏吹进来。
二模结束后的第十天,晚上七点,小满正在空教室做最后一套数学押题卷。
阿豆的电话在口袋里震动——他从不发短信,只说“看”。
屏幕亮起一张照片:校门口路灯下,那辆旧山地车倚在栏杆边,车轮镀上一层淡金色。
配文只有一个字:“到”。
她小跑出去。
阿豆站在闸机外,还是褪色的牛仔外套,袖口磨出毛边。
他手里提着一只洗得发白的帆布邮差包,包身鼓胀。
看见她,他从包里摸出一个牛皮纸信封,双手递上。
信封边缘不规则,像是自己裁剪的,封口用透明胶反复缠了两圈。
正面写着歪歪扭扭的五个字——
“给满,去北京。”
小满没接,先用手语比:“这么晚,你怎么来的?”
阿豆笑,指了指车后座:六十公里,三小时,全程逆风。
他拉开外套拉链,露出T恤胸口的汗碱地图,又比手语:“顺路,正好减肥。”
小满鼻尖发酸,这才接过信封。
入手微沉,像一块小小的砖头。
她正要拆,阿豆抬手制止,比了个“回家看”的手势,随后把包往背上一甩,作势要走。
“等等!”
她几乎喊出来,声音在静夜里炸开,把自己都吓了一跳。
阿豆回头,眉梢挑起。
她深吸一口气,用手语认真比道:“今晚别走,我去给你找地方住。”
他摇头,比:“明早,工地早班,不能迟到。”
说完,他从口袋里又摸出一张折叠得极小的纸条,塞进她手心,然后右手握拳,拇指向外——
“加油。”
这一次,他把“加油”抵在自己心口,轻轻往前一推,像把最后一点氧气也输送给她。
阿豆骑车远去,尾灯在马路尽头一闪,便消失。
小满站在校门灯下,拆开那张小纸条。
上面用铅笔写着:
“你值得北京。——豆”
字迹歪斜,却一笔一画,像用尺子比着描。
她喉咙发紧,抬头看天,路灯的光晕里,有细小的飞虫在跳舞,像无数颗不肯坠落的星。
回到宿舍,她打开那个牛皮纸信封。
里面是一张崭新的百元钞,连号,未折痕。
钞票上压着一张窄长的便利贴:
“打工攒的,没偷没抢。
别买吃的,买资料,
能拉一分是一分。
我在工地等你消息,
等你说:
‘豆,我考上了。’”
落款是一个简笔画的大拇指,和一只歪歪扭扭的豆荚。
她把一百元平铺在桌面,用台灯照着,看水印里的毛主席像,
仿佛那也是阿豆的笑脸——
搬过砖、和过灰、被钢管砸过脚背,
却把所有疼痛折进一张纸币,
连夜送来。
她从抽屉里拿出那本标价98的《高考压轴题集》,
扉页写着“梦想价:98”,
一直舍不得买。
现在,她有了100。
还多出2块——
她小心地把2元硬币也放进笔袋,
像把余温一并收藏。
第二天清晨,她五点起床,跑去校外新华书店。
卷帘门刚开一半,她弯腰钻进去,
柜台还飘着咖啡机预热的声音。
她指着书架最顶层:“要那本,红色的,压轴题。”
店员睡眼惺忪:“小同学,来得真早。”
她笑,眼睛亮得像被雨水洗过的黑曜石。
扫码付款时,她特意用那张百元钞。
“嘀”一声,交易成功,
她忽然想起阿豆在工地扫码领工资的样子,
一样的提示音,
一样把日子往前推了一格。
回校路上,她拐进文具店,买了最漂亮的便利贴——
天空蓝,右下角印着一架白色小飞机。
她写下:
“豆,资料已买,第一题就写着‘北京’。
余2元,我请你喝汽水,等录取通知书一起兑。
满。”
写完,她折成一架极小的纸飞机,塞进信封,
信封外又画了一只咧嘴的豆荚,
落款日期:高考前37天。
晚上十一点,宿舍熄灯。
她打开充电台灯,把新书摊在膝头。
第一页,她写下名字、班级,
然后在空白处,用尺子比着,描出一张100元的轮廓,
旁边写:
“情感助燃剂,密度:100元;
热值:60公里逆风;
燃点:‘你值得北京’。”
描完,她轻轻合上笔帽,
像给一段新旅程盖好印章。
窗外,对面高三是罕见的灯火通明。
她走到阳台,抬头看天,
没有星星,却有飞机尾灯在夜云里一闪一闪。
她把手放在心口,
那里,一张百元钞的温度,
正被心跳兑换成新的星火。
她深吸一口气,对着看不见的远方,无声地比手语:
“豆,等我。
北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