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书签与纸鹤】
四月的校园,泡桐开成淡紫色的云。
午休铃响过,小满抱着一摞周记本去语文组,却在办公桌上看见一只牛皮纸小封。
信封没有邮戳,只写一行字——
“To 小狐狸星球:请转交你的玫瑰。”
她心脏猛地漏跳一拍。
那笔迹,她认得:瘦长,微微右倾,像被风吹斜的芦苇。
周远行。
她躲在图书馆后排,拆开信封。
里面是一枚旧书签:
宝蓝色星夜打底,小王子站在小行星B612边缘,低头俯视玫瑰。
背面,是他誊写的一行小字——
“你为你的玫瑰花费的时间,使你的玫瑰变得重要。”
墨水未干,在纸面微微凸起。
她用手指去触碰,像触碰一条不敢跨越的河。
那瞬间,她听见自己胸腔里,有潮水漫过礁石。
回信拿什么?
她不敢写字——怕留下证据。
晚自习空教室,她偷偷折了一只纸鹤。
用的是上次广播站读诗的稿纸,内翼写着一行极细的铅笔字:
“To 小王子:星星发光,是为了让每一个人有一天都能找到属于自己的光。”
折痕被指甲压得锋利,像少年时代所有不敢启齿的锋利心事。
第二天清晨,她提前十分钟到语文组,把纸鹤放进他办公桌抽屉的夹层。
动作轻得像在安放一枚定时炸弹,却带着飞蛾扑火的决绝。
暧昧在悄悄发酵。
周远行上课,目光掠过她时,会多停半秒;
她举手回答问题,他点头,语气比从前更轻;
发作业本,她的那一页,总多一句红笔旁批:
“保持对玫瑰的忠诚。”
无人注意时,他们把整本《小王子》拆成一句句暗号,在课堂与作业间来回投递——
“驯服就是制造羁绊。”
“你要对你驯服的一切负责。”
文字像一条看不见的藤蔓,缠住两人,也缠住危险。
危险比想象中更快降临。
五月初,年级组例行听课。
周远行讲《离骚》,板书遒劲:“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
小满坐在第三排,抬头间,目光与他短暂相接。
她悄悄把书签夹在课本扉页,玫瑰色的一面朝外。
听课的年级主任汪明理,眯起眼。
当天下午,语文组收到匿名举报信:
“高三(5)班某女生与任课教师存在超越师生关系的往来,建议严查。”
信封里,附照片两幅:
——纸鹤落在周远行掌心;
——图书馆后排,他侧身替她整理耳机。
拍摄角度隐蔽,却足够定罪。
调查来得迅雷不及掩耳。
教务处分别找学生、老师谈话。
小满被叫进办公室时,汪明理推了推眼镜,声音温和得像钝刀:
“听说你经常单独去语文组?”
“周老师有没有给你额外辅导?有没有私下礼物往来?”
她攥紧校服下摆,指节发白。
“书签是我捡的,纸鹤是我折着玩,与他无关。”
“那你为什么在他抽屉?”
她哑口无言,心脏急敲,像被困在玻璃瓶里的蜂。
与此同时,周远行被停职接受问询。
他递交了书面说明:
“教学行为无愧于心,私人情感未越界。
若因关心学生引发误解,我愿承担责任。”
最后,他签下:“申请调离临水县第三中学。”
一笔一画,像在用钝刀割自己的肉。
消息在班级群炸开。
“卧槽,真敢啊,师生恋!”
“听说还写情书,折纸鹤,电影都不敢这么拍。”
“周老师要走了?以后谁给我们念诗?”
小满坐在角落,耳边嗡嗡作响,像有人把世界调到最大噪音。
她打开练习本,写满一页“对不起”,却一张张撕碎。
碎纸塞进笔袋,像塞住自己的喉咙。
周五傍晚,周远行收拾办公室。
小满被安安陪着,站在楼梯口。
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
他终于出来,抱着一箱书,看见她,脚步微顿。
安安识趣地退到转角。
走廊寂静,能听见远处泡桐花落在地的轻响。
小满递给他一本硬皮本——
“给您留的纪念。”
他接过,翻开扉页,一只新的纸鹤躺在里面,
翅膀写着:
“您教会我寻找光,也教会我隐藏光。
愿您此后山高水长,有玫瑰,也有星辰。”
他合上书,抬头看她,眼底有血丝,却带着笑:
“记得对你驯服的一切负责,包括你自己。”
他伸手,像要揉她发顶,却在半空停住,最终收回。
“小满,再见。”
声音低哑,像被风吹散的蒲公英。
他下楼,没有回头。
箱子在转角发出轻微碰撞声,一下一下,像远去的心跳。
小满站在原地,指甲掐进掌心,却感觉不到疼。
安安上来,握住她肩:“想哭就哭。”
她摇头,眼泪自己掉下来,砸在地板上,碎成小小的圆。
那瞬间,她明白——
有些喜欢,注定只能止于纸鹤与书签;
有些告别,不需要拥抱,也能把人的灵魂抽走一半。
夜里,她打开《小王子》最后一页,用铅笔写下:
“你为你的玫瑰花费的时间,使你的玫瑰变得重要。
我为你花费的时间,使我变得重要。
此后,我会带着你的光,继续远行。
若有一天,我们在某颗星球的黄昏重逢,
请对我笑一笑,像当初那样。”
写完,她把书签夹进书里,合上,塞进抽屉最底层。
月光透进来,照在纸鹤空白的翅膀上,像等待下一次起飞。
星火未熄,
只是换了一种方式,
在她体内,悄悄继续燃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