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被选择的耳光】
周一清晨，雾气像没拧干的抹布，低低地罩在教学楼头顶。
小满抱着英语书，低头穿过广场，耳边是广播体操前的嘈杂。
她只是走，却感觉每一步都踩在别人的瞳孔里——
“看，就是她，哥哥写信勒索那个。”
“听说还半夜在空教室发疯……”
细碎的议论像砂纸，来回打磨她的神经。
她加快脚步，肩膀却被人猛地搂住。
“早啊，同桌。”
许安安把下巴搁在她肩窝，声音清亮，故意抬高分贝，
“昨晚让你带的《飞鸟集》，可别忘了，一会儿广播站要用。”
说话间，她另一只手顺势摘下右耳耳机，塞进小满耳道，
鼓点轰然，盖住了所有窃窃私语。
小满愣住——
这是安安第一次当众把“朋友”身份，用如此张扬的方式盖章。
早读预备铃响过，教室里还闹哄哄。
赵驰正踩在凳子上，模仿周五夜里保安拍到的视频：
“当时她就蹲在这儿，哐哐砸椅子，嘴里喊‘我不是玩具’——”
话音未落，一本书精准拍在他脸上。
“啪！”
空气瞬间安静。
许安安甩了甩手，眉梢冷冽：“嘴这么脏，洗脸了吗？”
赵驰捂着脸，半懵半怒：“你疯啦？！”
“对，疯了。”
安安一把揪住他领口，
“再让我听见你拿别人伤口当笑话，下次就不是书，是椅子。”
她声音不高，却脆生生炸在每个人的耳膜。
赵驰想还击，被同桌死死拉住。
许安安转身，目光扫过全班：
“都看什么？早读不该背书吗？”
哗啦——
书本翻动声齐刷刷响起，像被飓风刮过的麦田。
小满站在门口，心脏急敲，耳根却涌上一股滚烫。
那是第一次，有人站在人群中央，为她挡子弹，而不是递纱布。
第一节下课，安安把水杯递给她：“陪我去广播站。”
“现在？”
“对，念诗。”
小满想拒绝，却被对方直接拉出门。
穿过连廊时，她几乎要小跑才能跟上。
“我普通话不准，也、也没上台经验……”
安安回头，笑得像太阳打翻：
“谁生下来会念？今天让你体验一把——被麦克风喜欢的感觉。”
广播站设在图书馆顶层，不大的房间，墙面贴满往届站长照片。
设备老旧，开机后发出低低的电流哼鸣。
安安推开话筒，熟练地调试，随后把一张打印纸拍在她手里：
“泰戈尔，《飞鸟集》第167条，双语版，你先读中文，再读英文。”
小满低头——
“世界以痛吻我，我却报之以歌。”
她喉咙发紧，那段曾在作文里摘抄无数次的句子，此刻被推到舌尖。
安安戴上耳机，冲她比OK，指尖按下红色“ON AIR”。
“同学们，早安诗时间——今天的主播，是高三（5）班林小满。”
小满猛地抬头，瞳孔地震。
可安安只是笑，用口型说：
“我在。”
电流声穿过整栋教学楼，所有喇叭同时亮起。
她无处可逃，只能深吸一口气——
“世界以痛吻我，我却报之以歌……”
声音先是颤抖，渐渐拔直，像被电流拉长的丝线，飘向每个教室。
读到英文时，她卡了两次，安安立刻凑近，和她共用一个话筒补位。
两股声音重叠，一个清亮，一个微哑，竟意外地和谐。
最后一字落下，安安按下结束键，对她挑眉：“完工。”
小满这才发现，自己手心全是汗，却不再冰凉。
回教室的路上，不断有人侧目。
“刚才广播是你？”
“读得挺好啊。”
小满不知所措，安安却替她答：
“当然，下次还有更好听的，记得锁定。”
她像自带聚光灯，一路把小满拉进光里。
楼梯拐角，阮珊拦下两人，低声：“对不起，那天我跟着起哄……”
安安抬手，制止对方往下说：“道歉收下了，以后用行动投票。”
阮珊点头，目光复杂地看了小满一眼，侧身让路。
小满忽然明白，所谓“平等友谊”，不是同情和施舍，
而是有人愿意消耗自己的能量值，为你扳回一局，然后拍拍你：
“别怕，下一次轮到你自己来。”
午饭时，食堂人声鼎沸。
安安拉着她穿过长队，直接插到窗口。
“哎，排队——”
“我们刷卡双倍，小炒窗口今天姐请了。”
安安把饭卡拍在感应器上，回头冲小满眨眼：“利息晚点收。”
餐桌上，她把小满碗里的青椒全部挑走：“你不吃辣，我记得。”
小满愣住——
连柳婧都没注意过她怕辣。
“别感动得太早，我记性好而已。”
安安扒了口饭，含糊道，“还有，下周校园诗会，咱俩一起报名，主题‘疼痛与歌’，你就写那天夜里的事，我写甩耳光的事，咱们双剑合璧。”
小满筷子一顿：“你不怕别人说你袒护‘疯子’？”
安安抬眼，眸色澄亮：“如果朋友都不能疯在一起，那世界未免太无趣。”
一句话，像钥匙，咔哒一声，打开她胸腔里某间暗室。
有风灌进来，带着柠檬味的夏天。
夜自习前，教室里安静。
小满在作文本最后一页写下：
“安安今天说：‘谁若折你翅膀，我必毁他天堂。’
我愣住，原来被选择，是这样的感觉——
不是‘我可怜你’，
而是‘我站在你这边’。
从此，我不再是被施舍的‘扶贫对象’，
也不是被围观的精神标本，
我是她选的朋友，
平等，且带刺。”
写完，她轻轻撕下那页，递给前排的安安。
安安扫完，笑得见牙不见眼，回身在她本子上画了一个大大的“√”，
外加一行狂草：“并肩作战，至死方休。”
窗外，九月的夜风掠过旗杆，呼啦啦作响，像为两个女孩提前奏起战歌。
星火落在她们交叠的影子上，
一瞬即燃，却再不肯熄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