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还未散尽时,苏府的门房便跌跌撞撞地冲进内院,手里捏着张皱巴巴的小报,声音发颤:“老爷!姑娘!您快看这个!” 苏挽正在给窗台上的茉莉浇水,闻言回头,见父亲苏尚书已接过小报。他展开纸张的手指猛地收紧,脸色瞬间沉了下去。王氏凑过去看了一眼,惊呼一声险些栽倒,青禾连忙扶住她。 “这……这是胡说八道!”王氏的声音带着哭腔,“谢家怎么可能贪墨漕运银子?还要拉咱们苏家下水,这是要毁了咱们啊!” 苏挽放下水壶,接过小报细读。标题用粗黑的墨字写着“太傅府暗通漕帮,苏尚书同流合污”,内容添油加醋地说谢璟林利用漕运夹带私货,苏尚书则为其提供朝中便利,两人分赃不均,近日正互相倾轧。字里行间满是恶意揣测,却偏能挑动人心最敏感的那根弦。 “这是谁捣的鬼?”苏挽指尖冰凉,“昨日还风平浪静,今日一早便满城都是这小报,显然是早有预谋。” 苏尚书将小报拍在桌上,茶水溅出杯沿:“定是那伙人狗急跳墙了!他们查不到谢璟林的实证,便想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败坏两家名声,逼咱们自乱阵脚。”他来回踱了几步,忽然停在苏挽面前,“挽儿,你老实告诉父亲,你与谢公子往来,是否察觉过什么异常?” 苏挽想起谢璟林递来的纸条、《洛阳伽蓝记》里的字迹,还有那句“留意粮船载重”的叮嘱,咬了咬唇道:“谢公子确实在查漕运贪腐,但从未提过与咱们家有关。这小报分明是想把水搅浑,让旁人以为两家真有勾结。” “可现在满城风雨,朝堂上那些人怎会放过这个由头?”苏尚书忧心忡忡,“早朝时已有御史拿这小报参了我一本,若再找不到证据反驳,怕是……” 话音未落,外面忽然传来喧哗。管家匆匆进来禀报:“老爷,门外来了好多百姓,说是……说是要讨个说法,还举着‘严惩贪腐’的牌子。” 苏挽心头一沉。寻常百姓怎会如此快得知消息,还组织得这般整齐?分明是有人在背后煽动。她走到门边,透过门缝往外看,见一群人举着木牌围在门口,为首的几个面色激动,却眼神闪烁,不似真的义愤填膺。 “不能让他们堵着门,越闹越大越难收拾。”苏挽转身对父亲道,“父亲先去内堂避一避,我去应付。” 王氏急忙拉住她:“你一个姑娘家怎么应付?万一伤着你……” “母亲放心,他们要的是说法,不是人命。”苏挽理了理衣襟,眼神沉静,“我去跟他们说。” 她推开大门时,喧闹声戛然而止。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有好奇,有探究,也有不怀好意的打量。苏挽迎着那些目光走到台阶中央,声音清亮:“诸位乡亲,我知道大家是看到小报来的,但纸上之言未必是真。” 一个满脸横肉的汉子往前挤了挤:“姑娘说不是真的,那有什么证据?难不成任由你们官官相护?” “证据自然有,但不是此刻能拿出来的。”苏挽目光扫过人群,“漕运关乎国计民生,若真有贪腐,朝廷定会严查。可今日之事蹊跷得很——这小报凌晨才出现,诸位午时便聚在此处,未免太快了些。”她顿了顿,提高声音,“我倒想问问,是谁告诉你们苏家贪腐?又是谁让你们来这儿讨说法的?” 人群骚动起来,有人开始交头接耳。那横肉汉子还想争辩,苏挽却没给他机会:“诸位若信得过苏家,便请回吧,三日内,我定会给大家一个交代。若信不过,尽可去府衙递状纸,朝廷自有王法。堵着大门闹事,反倒像有人故意挑唆,想让苏家背上‘欺压百姓’的名声,不是吗?” 这番话不卑不亢,既给了台阶,又点出了其中的诡异。人群渐渐松动,有人开始转身离开。那几个为首的见状,还想煽动,却被苏挽冷冷瞥了一眼:“几位若真是为百姓出头,不如随我去见府尹大人,咱们当众对质如何?” 那几人脸色一变,讪讪地闭了嘴。没了挑头的,剩下的人也三三两两地散了。苏挽站在门口看着人群散去,指尖已攥得发白——刚才的镇定不过是强撑,后背早已被冷汗浸湿。 “姑娘,您太冒险了。”青禾扶着她往回走,声音发颤。 苏挽摇摇头,刚要说话,却见街角的茶肆里,谢璟林正站在二楼窗边望着这边,见她看来,微微颔首,随即转身消失在帘后。 回到内堂,苏尚书连连叹气:“这招釜底抽薪太毒了,不仅毁名声,还想逼得咱们与谢家反目。” “他们越是急着挑拨,越说明谢家查到了关键处。”苏挽端起茶杯抿了口,试图压下喉咙的干涩,“父亲,您还记得谢公子提过的刘主事吗?或许可以从水利那边找找线索。” 苏尚书眼睛一亮:“你的意思是……” “漕运贪腐常与河道淤塞、堤坝失修有关,若能查出淮安府近年的水利账目有问题,或许能牵出贪腐的实证。”苏挽指尖在桌上轻轻点着,“表哥在淮安负责粮仓,说不定能拿到些账本。” 正说着,小厮匆匆进来:“老爷,表少爷从淮安派人送信来了!” 苏挽连忙接过信笺,展开一看,脸色微变。信上写着,表哥发现近半年来,夜间过境的粮船总有几艘吃水异常深,似乎远超所载粮食的重量,他想查验却被林通判以“惊扰漕运”为由阻止,还被警告安分守己。 “吃水深……”苏挽喃喃道,“谢公子让留意载重,果然没错。这些船定是在粮食底下藏了私货,很可能是盐或铁器这类管制物品。” 苏尚书皱眉:“可就算知道有私货,抓不到现行也没用。林通判明显是同伙,表哥稍有动作便会打草惊蛇。” 苏挽沉吟片刻:“我有个法子。” 当日傍晚,苏挽带着青禾来到城西的“古籍斋”。掌柜的见是她,连忙引到后堂:“苏姑娘今日怎么有空过来?前日收的那批宋刻本刚整理好,正想给您送去。” “我今日来是想托掌柜的帮个忙。”苏挽取出一个封好的木盒,“这是我外祖父当年在淮安做知县时留下的水利图,上面标注了几处隐蔽的水湾,据说能避开官差检查。烦请掌柜的托可靠的人送给淮安府的表哥,切记要隐秘。” 掌柜的是苏家的旧识,接过木盒郑重道:“姑娘放心,今晚就安排人出发,定不会出岔子。” 离开古籍斋时,暮色已浓。青禾不解道:“姑娘给表少爷送水利图做什么?” “那些藏私货的船总要找地方卸货,隐蔽的水湾是最好的选择。”苏挽低声道,“表哥按图索骥,说不定能找到他们卸货的地点,只要守住那里,定能抓到实证。” 走到巷口时,一辆不起眼的青布马车忽然停在面前。车帘掀开,露出谢璟林温和的面容:“苏姑娘,可否借一步说话?” 苏挽犹豫片刻,还是上了马车。车厢里只点了一盏小灯,谢璟林递过一杯热茶:“白日里多谢姑娘解围,若不是你稳住了外面的百姓,我这边怕是要多费许多周折。” “举手之劳。”苏挽捧着茶杯暖手,“谢公子查到是谁在背后散布谣言了吗?” “查到了,是户部侍郎的人。”谢璟林眼中闪过一丝冷意,“他是漕运贪腐的主谋之一,我近日查到他与江南盐商往来密切,他便想用这招逼我停手。” 苏挽取出表哥的信笺:“谢公子看看这个。” 谢璟林看完后,眉头微蹙:“林通判只是个小角色,真正棘手的是他背后的户部侍郎。此人在朝中根基不浅,若没有铁证,动不了他。” “我已让表哥按水利图去查卸货点。”苏挽道,“只要能抓到一艘藏私货的船,便能顺藤摸瓜查到盐商头上,再引出户部侍郎。” 谢璟林眼中闪过一丝赞许:“姑娘考虑得很周全。不过户部侍郎老奸巨猾,定会留后手,咱们还需另做准备。”他从袖中取出一卷账册,“这是我让人查到的淮安府近三年的漕运支出,其中有几笔款项去向不明,数额与江南盐商的进账恰好吻合。” 苏挽接过账册翻看,指尖在一处停顿:“这笔五千两的‘河道修缮费’,日期正好是表哥说的那几艘船过境前几日,太可疑了。” “我怀疑这是他们买通官差的费用。”谢璟林道,“明日早朝,我会将这账册呈给圣上,但仅凭这个还不够定罪,必须有实物佐证。” 马车停在苏府后巷,苏挽收起账册:“三日内,我定会拿到实证。” 谢璟林看着她,眼中带着几分担忧:“姑娘行事需万分小心,户部侍郎的手段不止于此。”他从怀中取出一枚小巧的银哨,“若遇危险,便吹这个,我的人会立刻赶到。” 苏挽接过银哨,指尖触到他微凉的指腹,心中一动:“谢公子也多加保重。” 回到府中,苏挽将账册藏在《水经注》的夹层里,又仔细检查了门窗。夜深时,她坐在灯下抄写那几张水利图,忽然听到院外传来细微的响动。她吹灭烛火,握紧银哨,借着月光看到两个黑影翻墙而入,直奔书房而来。 黑影在书房翻找片刻,似乎在找什么东西。苏挽屏住呼吸,看着他们翻到书架时,忽然有个黑影碰倒了祖父留下的青瓷瓶,“哐当”一声脆响划破夜空。黑影慌了神,匆匆离去。 苏挽等了片刻,才敢点燃烛火。见书房被翻得乱七八糟,她心中一凛——这些人显然是冲着账册来的,看来户部侍郎已察觉到谢璟林掌握了证据。 次日一早,苏尚书去上朝,王氏坐立不安,总念叨着会不会出事。苏挽强作镇定地安慰她,心里却像压着块石头。直到午时,苏尚书才匆匆回来,脸色凝重:“谢公子将账册呈上去了,圣上虽有疑虑,但户部侍郎辩解说是正常的办公支出,还反咬一口说谢公子诬陷,圣上暂时没表态。” “这是意料之中的事。”苏挽道,“就等表哥那边的消息了。” 傍晚时分,古籍斋的掌柜亲自来了,带来表哥的回信。信上说,他按水利图找到了一处隐蔽的水湾,果然发现有粮船在那里卸货,卸下的竟是大批私盐,他已让人悄悄记下船号,还抓到了一个负责望风的小厮,正连夜押往京城。 “太好了!”苏尚书激动地一拍桌子,“有了人证物证,看那户部侍郎还怎么狡辩!” 苏挽却隐隐觉得不安:“表哥押着人犯回京,会不会遇到危险?” 掌柜的点头:“表少爷也想到了,特意绕了小路,还让我带话,说那小厮招认,户部侍郎在城外的黑风岭有个据点,藏着不少私盐。” 苏挽看向窗外,天色已暗,云层压得很低,像是要下雨的样子。她忽然想起谢璟林的话,心中警铃大作:“不好,表哥可能会去黑风岭!” “去那里做什么?”王氏不解。 “他想找到更多私盐,作为铁证。”苏挽起身就往外走,“青禾,备马!” “姑娘你要去哪儿?”王氏拉住她。 “我去告诉谢公子,让他派人去黑风岭接应表哥!”苏挽的声音带着焦急,“那很可能是个陷阱!” 她骑着马冲出苏府,直奔太傅府而去。路过街角时,忽然有几匹快马从侧面冲来,险些将她撞翻。她勒住缰绳,看到为首的人眼中闪过一丝狠厉,竟拔出了刀! 苏挽心头一紧,连忙吹起银哨,尖锐的哨声划破暮色。快马已冲到近前,她猛地调转马头,往人多的地方跑去。身后的马蹄声紧追不舍,她不敢回头,只觉得心跳得快要炸开。 就在这时,几辆马车忽然从巷子里冲出,挡在快马前。谢璟林的随从从车上跳下来,与那些人打在一处。谢璟林掀开其中一辆马车的帘子,对苏挽喊道:“快上车!” 苏挽策马冲到马车旁,被随从拉了上去。谢璟林一把将她按在座位上,自己挡在门口,对车夫道:“去黑风岭!” 马车疾驰而去,苏挽惊魂未定地喘着气,看着谢璟林手臂上渗出的血迹,惊道:“你受伤了?” “小伤无妨。”谢璟林按住伤口,脸色有些苍白,“你怎么会遇到袭击?” 苏挽将表哥的消息和自己的担忧说了,谢璟林皱眉:“我派去接应的人刚出发,看来对方比咱们想的更快。”他看着苏挽,眼中满是后怕,“你不该独自跑出来的,太危险了。” 苏挽低下头,看着手中的银哨:“我怕来不及……” 马车在崎岖的山路上颠簸,外面传来隐约的雷声。谢璟林忽然握住她的手,掌心温热而有力:“别担心,我不会让你出事的。” 苏挽抬起头,撞进他深邃的眼眸里,那里没有了平日的温和,只有坚定的决心。她心跳漏了一拍,刚想说什么,马车忽然猛地一停,车夫惊呼道:“公子,前面有障碍,过不去了!” 谢璟林掀帘一看,只见一棵大树横在路中间,挡住了去路。他脸色一变:“下车,步行过去!” 两人跟着随从往黑风岭深处走去,雷声越来越近,豆大的雨点砸了下来。苏挽深一脚浅一脚地跟着,忽然听到前方传来打斗声。谢璟林示意众人隐蔽,自己则带着两个随从悄悄摸了过去。 苏挽躲在一块巨石后,心跳如擂鼓。忽然,一个浑身是血的人影跌跌撞撞地跑过来,正是表哥!他看到苏挽,嘶哑地喊道:“挽儿,快走!是陷阱……” 话音未落,一支冷箭从暗处射来,直取表哥心口。苏挽惊呼一声,想扑过去,却被谢璟林死死按住。千钧一发之际,谢璟林的随从扑上前挡了一下,冷箭偏了方向,射中了表哥的胳膊。 “抓住他们!”黑暗中传来一声厉喝,无数火把亮起,将他们团团围住。为首的正是户部侍郎的心腹,手里握着刀,脸上带着狞笑。 谢璟林将苏挽护在身后,声音冷静:“你们以为这样就能困住我们?” “困不住也能让你们死在这里!”心腹挥刀下令,“动手!” 就在这时,远处忽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还夹杂着官兵的呐喊:“奉旨缉拿钦犯,都不许动!” 火把亮起的地方,只见一队官兵冲了过来,为首的正是刑部尚书。户部侍郎的心腹脸色大变,转身想逃,却被官兵团团围住。 谢璟林松了口气,对苏挽道:“我早让人去请刑部尚书了,看来赶上了。” 苏挽看着被押走的人犯,又看了看受伤的表哥,心中一块石头终于落地。雨还在下,谢璟林脱下外袍披在她身上,带着她往回走。 “私盐和人证都有了,户部侍郎这次跑不掉了。”苏挽轻声道,声音还有些发颤。 谢璟林点头,忽然停下脚步,望着黑风岭深处,眉头微蹙:“可我总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 “怎么了?” “刚才打斗时,我好像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谢璟林的声音低沉,“那人的身手,不像是户部侍郎的手下……更像是……宫中的侍卫。” 苏挽心头一震,抬头看向他。雷声在头顶炸响,照亮谢璟林凝重的面容。她忽然意识到,他们扳倒的或许只是一颗棋子,而真正的幕后黑手,可能隐藏在更深的地方,甚至……与皇宫有关。 雨越下越大,仿佛要冲刷掉这黑风岭上的血迹,却冲不散笼罩在两人心头的疑云。这场看似结束的危机,或许只是另一场风暴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