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离村当夜,秀禾踩着冻雪回到州府。
小旅馆通铺一晚三块,她租了最角落的铺位,借着走廊昏灯,把空白诉状铺在腿上。
铜纽扣压在纸角,防止被风卷走,也像给文档盖一枚私章。
二 她先写“事实与理由”。
铅笔尖因用力过猛地折断两次,第三根削得只剩拇指长。
“腊月二十三,被告隐瞒已婚事实,与我以夫妻名义共同生活……”
每写一句,她脑中就闪回对应画面:
假喜糖、空房、雪夜摔、卫生所拒收……
字句像刀,把回忆削成薄片,排在纸上。
三 写到小宝,她停了十分钟。
铅笔悬在“原告因此早产,子于2023年2月10日夭折”上方,迟迟落不下去。
最终,她换了一支黑圆珠笔,用力写下:
“被告之重婚与遗弃行为,与原告之子死亡具有直接因果关系。”
墨迹晕开一小片,像极小的泪痕。
四 赔偿项目她列得细:
1.
医疗费:18,432元(附27张票据)
2.
丧葬费:2,000元(附火化收据)
3.
精神损害抚慰金:100,000元
4.
诉讼费由被告承担
合计:120,432元
数字她算过无数遍,精确到角。
五 天将亮,她写到“证据目录”:
1.
村委会“事实婚姻”证明
2.
铁路医院死亡记录
3.
立案庭收据复印件
4.
周韵医生“病情摘要”
5.
赵卫国担保会见记录
……
共12项,每项标注页码,用旧挂历纸做分隔标签。
六 写完最后一句“此致××市人民法院”,她手腕已僵得抬不起来。
走廊尽头,清洁工在拖地,水声哗哗。
她把诉状举到灯下,对着光看了看,轻声道:
“小宝,这是你的第一份出生证明,也是最后一份状子。”
七 上午八点,她赶到法院补正窗口。
书记员接过厚达三十页的诉状,惊讶地看她:“你自己写的?”
“嗯,按民法典、民诉法条文套的。”
“赔偿额10万,可能偏高。”
秀禾平静:“一条命,十万不多。”
书记员没再说话,收案盖章,出具《受理通知书》。
八 红章再次落定,她却没有第一次的激动。
走出大厅,阳光刺眼,她把铅笔剩余的一小截扔进垃圾桶。
铅笔在空中翻了两个滚,像完成使命的卒子。
而她抬头,呼出一口白雾——
诉状已交,
战争正式开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