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大年初十,官道上的积雪被马车碾成两条硬壳。
秀禾抱着骨灰盒坐在三驴子后座,盒外包着旧年李婶给的蓝花包袱皮。
北风掀角,露出“铁路医院”四个白字,像未愈合的疤。
二 村口石桥近了。
她提前下车,怕惊动狗。
桥板结着薄冰,踩上去“咔啦”脆响,像小宝那声唯一的啼哭,被风掐断。
三 李家柴门虚掩,李婶正扫雪。
抬头见她抱盒,手一抖,笤帚落地。
“秀禾……”
“婶,我带归归回家。”
她声音哑,却平静,像雪面下的河水,暗涌被封。
四 李婶把她拉进屋,塞了碗姜汤,才问:“陆家知道?”
“立案完,我托赵队打电话,只说孩子没了,别的没提。”
“那……埋哪儿?”
“先葬我爹娘地头,等官司了,再给他迁公墓。”
她掏出立案回执,红章鲜艳,像替孩子补的出生印。
五 午后,两人踏着没膝雪,到林家老坟地。
荒垄尽头,一棵老柿子树迎风抖枝,像举手答应。
秀禾跪下,用手扒坑,雪渗指缝,刀口般的冷。
李婶要帮忙,她摇头:“最后一程,娘自己来。”
六 坑挖一尺,她解开包袱,露出黑漆小盒。
盒面贴着医院给的编号“0316—望归”。
她低头亲了亲冰凉的盖,把铜纽扣放进坑底,再将盒安上。
“归归,先陪姥姥姥爷,娘去打仗,打赢了接你住新家。”
七 土覆上,她撒一把李婶偷攒的草木灰,拍实,再插块木片——
削得方正,用铅笔写着:
“陆望归 2023.1.28—2023.2.10
母林秀禾立”
字迹被雪水晕开,却更黑,像不肯褪色的证词。
八 回程路上,夕阳把雪地染成淡红。
远处鞭炮零星,是村民“送年”祭祖。
李婶叹:“别人接祖宗回家,你送孩子入土……”
秀禾望着天边:“等我给他讨到名分,再接他进族谱,风风光光。”
九 傍晚,她回到陆家老院。
陆保田正在灶房喝酒,见她进门,瞥一眼空怀:“孩子呢?”
“走了。”
她简短两字,把死亡证明放桌上。
男人愣了愣,随即冷哼:“赔钱货,白费我医药费。”
秀禾没接话,转身进东屋,从炕洞掏出诉状副本,拍掉灰,塞进挎包。
再出门,她站在院心,对着供桌上的长明灯,轻声道:
“归归,看清了,这就是你爷爷。”
说罢,她吹灭那盏灯,任黑暗压住满屋酒气。
十 夜黑透,她披李婶给的羊皮袄,悄悄离村。
雪野上,她回头望,老柿子树只剩剪影,像小小的手,在黑夜里向她挥别。
她摸摸平坦下来的小腹,转身——
方向,法院;
脚步,不再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