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NICU的保温箱像一座透明孤岛,几根细管把氧气、营养液、抗生素同时输进那个不足四斤的小身体。
医生叫他“0316之子”,秀禾在病历上写下名字——陆望归,小名小宝。
赵卫国垫付首期抢救费,收据叠成一指厚。秀禾昏睡二十四小时才醒,第一句问:“孩子哭了吗?”
护士答:“哭过一声,很轻。”
二 术后第三天,小宝出现呼吸暂停。
监护仪拉平线,夜班医护冲上去胸外按压,1∶10000肾上腺素推入,曲线才重新跳动。
医生找秀禾谈话:
“肺泡发育差,颅内Ⅲ度出血,持续镇静肌松可能留下脑瘫后遗症,是否继续插管?”
秀禾望向箱里青紫的小脸,颤声却坚定:“救!他是我拿半条命换来的。”
四 第七天凌晨,小宝血氧骤降,胸片白成毛玻璃——急性坏死性小肠结肠炎,腹膜充气。
“必须手术,否则败血症随时休克。”
手术同意书递到床头,秀禾右手还吊着血浆,她用左手歪歪扭扭签名,笔迹像折断的枝。
五 手术灯亮了两小时。
医生出来时,托盘上摆着一截已穿孔的肠管:“切除35厘米,造了瘘口,但感染太重,仍可能多器官衰竭。”
赵卫国去缴费窗口,回来沉默,只把一张“病危”再次拍在她掌心。
秀禾把铜纽扣塞进小宝小小的手套:“归归,娘在外头,别怕。”
六 第十天,小宝心率突然下滑,推药无效。
医生打开胸外电极,一下、两下……监护仪终于发出长音。
主治摘下口罩:“孩子求生欲很弱,我们建议撤机,让他少受点苦。”
秀禾整个人抖得像风里的纸,却咬牙挤出笑:“好,我抱他。”
七 保温箱门打开,她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把儿子抱进怀里。
小宝浑身插满管,呼吸浅得像羽毛拂面。
秀禾轻轻拍他背,唱走调的摇篮曲:“小白菜,地里黄……”
歌声未落,监护仪曲线归于平直。
那一刻,世界安静得能听见雪落。
八 护士拔管时,发现小宝小手里竟攥着那枚铜纽扣,指节青白,却无人掰得开。
秀禾把纽扣收回贴胸,俯身吻儿子冰凉的额:“归归,你先走,娘随后把公道讨回来。”
她没哭出声,泪却一滴滴落在襁褓,洇出深色圆痕,像小小的印章,盖在母亲心上。
九 当天夜里,她拖着未愈的刀口,独自到楼梯间,用铅笔在诉状背面添一行:
“原告之子陆望归,因被告失职、制度冷漠,出生十三天夭折,请求追加精神赔偿并追究医疗监管责任。”
写罢,她把诉状贴近小腹,那里刀口还未拆线,隐隐作痛。
而小宝的离席,让这份痛,从此有了名字——
不是“病危”,
是“仇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