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开往州府的过路大巴在雪地里喘白气。
特批药的小布袋搁在秀禾膝头,像一枚随时会爆炸的冷星。
车至半途,下腹猛地一坠——热流顺着大腿根涌出,她知道又出血了。
她咬牙走到驾驶台:“师傅,前面有医院吗?”
司机抬眼后视镜,见她裤脚滴血,吓得猛踩刹车。
二 最近的是“州府铁路医院”——灰色旧楼,走廊风筒子似的。
急诊护士推来平车,一边问:“家属呢?缴费谁签字?”
秀禾抓住扶栏:“我自己签。”
护士扫她空荡的腕带栏,皱眉:“没家属,先押证件。”
她把唯一身份证递上去,被扣在收费窗。
三 B超室冷如冰窖。
探头在肚皮上来回,屏幕里小小胎心忽闪忽闪,像风中残烛。
“胎盘早剥,出血量≥200ml,必须立即剖宫产,否则母子双危!”
医生语速飞快,病危通知单随即拍在她面前。
“签字!”
白纸黑字,红章“病危”刺目。
秀禾捏笔,手抖得写不出横竖。
“再拖十分钟,孩子可能窒息!”医生催促。
四 “手术押金三千,先交钱后开刀。”收费员声音透过话筒传来。
秀禾摸遍口袋,只有五块四毛钱。
她掏出“病情摘要”和预签的出生证明,声音嘶哑:“医生,我保证三天内补上,先救孩子!”
收费员摇头:“电脑锁定,钱不到,手术室排不了台。”
医生无奈:“这是制度。”
制度像一堵玻璃墙,看得见里头无影灯亮,却进不去。
五 走廊尽头,赵卫国突然出现——灰旧军大衣,肩背还是被雪洇湿。
“又见面了。”他扫过病单,眉心紧锁,掏出警官证往收费窗一扣:“特事特办,我担保。”
收费员犹豫:“赵队,医院不是派出所……”
赵卫国声音低沉:“产妇死在你们门口,我一样立案调查。开票,先救人!”
证件拍在玻璃台面,“啪”一声脆响,像把钥匙,终于撬开制度的缝。
六 手术灯亮起。
秀禾被推进去前,抓住赵卫国袖口:“万一我出不来……孩子请交给——”
“别废话,签字!”赵卫国把笔塞回她手里,自己却别过脸。
无影灯下,她最后一次低头看肚皮,轻声道:“坚持住,娘带你闯关。”
麻药涌入,世界迅速沉入黑海。
七 模糊中,她听见仪器“滴——滴——”长音,像远处火车过洞;又听见婴儿细若游丝的啼哭,仅一声,便像被谁按下静音。
“快!保温箱!”
“产妇大出血,快配血!”
声音忽远忽近,黑暗一阵阵涌来。
她感觉自己被撕成两半:一半在血泊里下沉,一半随着那声啼哭向上飘。
八 凌晨三点,手术门推开。
医生摘下口罩,对赵卫国点头:“命保住,子宫留住,孩子男,一千七百克,已送NICU。是否继续抢救,要家属签字续费。”
赵卫国攥着那张尚带体温的病危通知,沉默两秒,沉声答:“我签。”
他抬眼望向走廊尽头——窗外雪片旋转,像无数未落地的纸钱。
而产房里,秀禾面色苍白,却还死死攥着那枚铜纽扣,指节无人掰得开。
九 天微亮,ICU护士发现,昏迷中的女人嘴角带着笑,
仿佛在说——
我闯过来了,
你也得闯。
我们一起,
把“病危”两个字,
改写成“出生证明”上,
最普通也最珍贵的——
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