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邻县下车,天刚吐白。
秀禾拖着麻袋当拐杖,一步一停,血顺着裤脚滴在雪堤,像冻僵的腊梅。
站外小广场,一辆红十字“巡回医疗车”正支帐篷,横幅写着“救助贫困孕产妇”。
她像溺水者抓浮木,挪过去。
二
帐篷里,煤球炉通红。
白大褂女医生叫周韵,卅岁出头,短发利落。
一听胎心,她眉心拧成结:“宫口已开一指,再拖就早产!”
秀禾攥住她手:“医生,我没证、没钱,只求救孩子。”
周韵没多问,回头喊:“小李,拿特批药!”
三
所谓“特批药”,是项目组剩下的最后一组硫酸镁+地塞米松,专抑宫缩、促胎肺。
按规定,必须县卫生局批条。
助手低声:“周姐,缺批号,用了要背锅。”
周韵把药盒往桌上一拍:“出事我担!先救命。”
她转身握住秀禾肩:“相信我,也相信你自己。”
四
药液顺着针头滴进血管,秀禾手臂凉得发青,却觉得一股热流在肚里扩散,像有人轻轻托住下沉的胎儿。
她哽咽着问:“需要多少费用?我日后还。”
周韵摇头:“项目经费里走账,你安心躺着。”
说罢,她把自己保温杯递过来,“红糖姜茶,先升温。”
甘辣的液体滑过喉咙,秀禾第一次尝到被允许的“甜”。
五
傍晚,药效起,宫缩压回。
周韵坐在床边,记录胎心:“孩子暂时留下,但最多撑两周,你必须卧床。”
她抬眼,目光严肃:“证件、家属,为什么全无?”
秀禾咬唇,把重婚、羁押、拒收一路道来。
帐篷外风雪猎猎,像无数纸张被撕碎。
周韵听完,沉默片刻,只说一句:“法律不给的,医学给不了,但——”
她抽出一张空白出生医学证明底单,快速写上母亲姓名、孕周,父亲栏空着。
“这张纸我预签,两周内你找到落户途径,正式章我来盖;找不到——”她顿了顿,“我也只能按规矩作废。”
一张薄纸,像递到悬崖边的独木桥。
六
夜深,医疗车熄火。
秀禾躺在临时观察床,听雪粒打帆布顶,噼啪作响。
她手抚腹部,感受偶尔一下的胎动——轻得像鱼吻水,却足够让她确认:
孩子还在,自己还活着。
她望向炉里将熄的炭火,火光在瞳孔里跳动,像极小却倔强的灯塔。
七
天未亮,她请周韵给她一纸“病情摘要”,盖了红章。
“我要去找法院,给孩子讨个身份。”
周韵扶她上车,递过一个小布袋:
“特批药余量,疼时再肌注;路上若出血,立刻就近医院。”
秀禾鼻尖发酸,却没时间哭。
车启动,她隔着车窗,对这位只认识一夜的医生,敬了一个不标准的军礼。
周韵立在雪幕下,抬手回礼,像两束光短暂交汇——
告诉彼此:
规则可以冷,但人心能发热。
而她要把这点热,一路捧到法庭,
让尚未出生的孩子,
在纸面上、在户籍里、在阳光下,
真正落地成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