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跳窗夜奔
福利院北墙的电网在雪后停了电,据说是供电局线路整改,却给了小满最后的时机。凌晨一点,月牙像被削薄的冰片,悬在瓦檐之上,亮得近乎残忍。小满贴着屋顶斜坡,一寸寸往北坡挪动。瓦片下是冻硬的雪泥,每一步都发出细微的“咯吱”,像老鼠在咬木头。她屏住呼吸,数着心跳——还有二十米,就是排水管,滑下去便是后巷。
阿豆跟在她身后,怀里抱着那只毛绒熊,熊腹里装着暗账、照片和乐高残件。孩子第一次爬上屋顶,鞋底是蒲草编的“夜行鞋”,却仍旧止不住抖。小满回头,用唇形说:“踩我的脚印。”阿豆点头,一步踏偏,“哗啦”一声碎响,半块瓦片滑脱,坠下屋檐,在空院里砸出清脆的破裂声。
几乎同一时间,门卫室的手电筒光束像一把白色长矛,猛地刺破黑暗,扫向屋顶。瓦片碎裂声在静夜里太突兀,对讲机里传出保安的惊呼:“北坡有人!”
第二束光紧接着亮起,从操场方向包抄。两道光交叉,像剪刀,要把夜色剪开。小满瞬间伏低,胸口紧贴瓦沟,冰渣灌进衣领,她却浑身滚烫——计划被提前撕开缺口,她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原地隐蔽,等保安上屋顶搜;要么抢在光柱合拢前冲过最后二十米,跳窗滑索。
她扭头看阿豆,孩子被第一道光定在原地,小脸惨白,像被钉在标本框里的蝴蝶。光束越来越近,阿豆的瞳孔缩成针尖,喉咙里发出无声的求救。
那一刻,小满身体里有什么东西“啪”地断了——是恐惧的弦,也是自保的壳。她猛地撑起上半身,迎着最亮的那束光,直直撞过去。
“这里!”她大喊,声音在屋脊上炸开,带着少年变声期的沙哑,却足够锋利。
光束瞬间被她吸走,像铁屑遇到磁极,齐刷刷定在她身上。强光里,她看见无数雪尘在飞,也看见自己拉长的影子——那影子挡在阿豆前方,像一面突然立起的盾。
“别跑!”保安在对讲机里吼,脚步踏雪,咯吱咯吱逼近。
小满不退,反而往相反方向跑,鞋底踏碎更多瓦片,噼啪乱响,像为黑夜点燃一串爆竹。她边跑边把腰间的草鞋绳解开,朝空中猛甩,塑料绳身在光束里闪出银蓝反光,像一条被激怒的蛇。
第二束光被迫偏移,去追她。阿豆的身影瞬间脱离光网,隐入屋脊阴影。
二十米极限冲刺,瓦片在脚下炸裂,碎屑顺着屋檐瀑布般落下。小满冲到北坡尽头,排水管已在眼前——铁灰色,臂粗,覆着薄冰。她没有时间固定绳索,只能将草鞋绳一端缠在手腕,另一端往管身一绕,整个人顺势滑下。
铁皮与草绳摩擦,发出“嗤——”的刺耳长叫,冰屑四溅,绳身瞬间发烫。她的手掌被磨得生疼,却死死抓住,身体悬空,像被黑夜放大的风筝。
“在排水管!”保安的手电筒追到管口,光束紧贴小满后背。她感觉背部皮肤被烤得发热,仿佛下一秒就会冒烟。离地还有三米,她猛地松手,身体坠落,雪泥被砸得四散,冲击力顺着脚踝冲向膝盖,疼得她眼前一黑,却顾不上停顿,就地一滚,隐入围墙阴影。
保安的脚步声已在墙内走廊响起,对讲机里嘈杂:“看见没?男娃还是女娃?”
“像女的!往北巷跑了!”小满故意踢翻墙根的铁桶,“哐啷”一声脆响,为谎言加盖印章。随后她贴着墙根,蛇形狂奔,雪灌进鞋口,化成冰水,却冷不过她血液里的沸点。
她跑,不是为了自己逃,而是为了给阿豆争取时间——争取那短短几十秒,让孩子顺着另一条排水管,滑到后巷,滑向自由。
北巷尽头,一盏昏黄路灯顶着雪。阿豆早已等在那里,怀里抱着熊,嘴唇冻得乌青,却不敢喊。直到小满的身影从黑暗里跌出来,他才扑上去,小声哽咽:“姐……我没事。”
小满弯下腰,双手撑在膝盖上,大口喘气,热气在空气里结成白雾。她抬头,看阿豆完好无损,又回头望——高墙上的手电光还在乱晃,像困兽的尾巴,却再也够不到他们。
她伸手,抹去阿豆睫毛上的冰碴,声音低而稳:“记住,刚才的光,是我挡的;以后的光,你得自己迎。”阿豆用力点头,把熊递给她。小满却摇头:“证据你拿着,路也是你走的。”
七 成长刻度
两人搀扶着,钻进更深的夜色。雪仍在下,脚印很快被填平,像从未有人逃离。可他们知道,自己身上已留下不可抹去的刻度——
那是小满用身体挡住光束时,在黑暗里拉出的“保护者”剪影;
是阿豆从瓦片碎裂声里,第一次学会把恐惧化作信任的迈步;
是草鞋绳在铁皮上擦出的火花,点燃了他们此后所有夜行的勇气。
前方依旧是未知,依旧是北风,依旧是星火未燃的荒原。可他们已完成了角色的反转:
不再是“被追赶的猎物”,而是“选择方向的夜行者”。
雪光映着两个小小的背影,一个高些,一个矮些,却同样笔直。
墙远了,光散了,风继续吹。
而吹不灭的,是刚刚在屋顶上诞生的、属于他们的第一束火把——
那叫“成长”,也叫“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