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策划逃离
铁门“咔哒”落锁后的第十七个夜晚，小满把偷到的钥匙模压在了肥皂里。
肥皂是医务室丢弃的边角料，她借口帮老师擦药柜，顺手塞进袖口。回到宿舍，她用小刀削平肥皂，再把钥匙按进去，轻轻一压，一条凹凸分明的齿痕留在雪白的皂面上。灯光太暗，她只能用手指去描摹那些高低起伏，像在读一张盲文地图。
第二天放风，她把肥皂藏在棉袄内袋，带去废弃砖窑——那里成了她的“兵工厂”。融化的塑料勺滴进肥皂模，冷却后便是一把粗糙却可用的钥匙胚。她用锉刀一点点修型，每锉一下，就抬头看高墙上的电网，仿佛在给自由修一条齿边。
草鞋绳是她和阿豆一起编的，蒲草芯加塑料袋，双股搓成，指头粗，三米长，韧度可吊一桶水。她一共做了六根，两根接成“主绳”，四根编成“腰梯”，用来攀爬和缓冲。绳体用污水泡软，再缠上布条，防止被铁栏割断。
阿豆负责把绳子盘成圈，藏在毛绒熊的肚子里——熊腹早已被剖开，暗账和照片转移到了《十万个为什么》的书心里，空出的位置正好容纳“生命线”。孩子边盘边无声地数：“一、二、三……”每数一圈，就像给黑夜缠上一圈光。
垃圾通道位于食堂后侧，是整栋福利院最隐蔽的纵向管道。铁盖平时上锁，但每早五点会打开十分钟，让保洁把前夜厨余推下去。管道内径八十厘米，锈壁湿滑，直通地下转运间，那里有扇小铁门，门外是后巷，远离正门与高墙。
小满用草鞋绳丈量过：从宿舍到通道口二十七步，从通道底到后巷铁门七米，铁门高两米，无电网。她偷偷把绳子一端系在通道内壁的钢筋环上，另一端做成活结套锁，只要盖子一开，就能顺绳滑下。
为了验证时间，她连续两早借口“帮厨”，站在灶台边数心跳：4:55，通道锁响；5:03，保洁推车离开；5:07，铁盖重新上锁。七分钟，是她与阿豆的全部逃生窗口。
十五年前，五岁的林小满被锁进衣柜，黑暗“咔哒”落下，她是被动的猎物；
十五年后，她亲手复制钥匙、编织绳索、计算分钟，成为主动的猎手。
凌晨4:50，宿舍鼾声此起彼伏。小满摇醒阿豆，替他系好“腰梯”——草鞋绳绕过腰部，再打双套结，既能承重又方便拆卸。阿豆的呼吸喷在她手腕，热却颤。她把毛绒熊塞进他怀里：“熊里没货了，但还得演。”阿豆点头，小手在熊脖子上比了个“OK”。
4:53，两人爬下床，赤足，鞋提在手里。小满用提前削薄的塑料卡片插进门缝，顶住锁舌，再插入肥皂钥匙，轻轻一拧——
“咔哒。”
声音轻得像远处冰裂，却足以让她耳膜轰鸣。门开一条缝，走廊夜灯昏黄，40秒空档刚刚开始。她牵住阿豆，一步跨出，反手带门，塑料卡片留在锁槽，防止锁舌重新弹出。
二十七步，她数得比心跳还准。经过值班室时，生活老师的呼噜正卡在半拍，像故意留出的静音。食堂后门虚掩，雪光从门缝透进，一条银线笔直指向垃圾通道。
4:57，通道铁盖开启。保洁员推着沉重厨余桶，口中哼着走调的小曲。小满和阿豆紧贴墙根，藏在阴影里。桶车滚过，铁盖“哐当”一声重新合上，上锁的金属扣却未被扣死——保洁图省事，只挂了锁体，锁梁悬在一边。
就是现在。
小满冲上去，双手扣住铁盖边缘，用尽全身重量往上一提——
“吱——”锈轴发出长而钝的惨叫。她迅速把活结套锁挂在内壁钢筋环上，将主绳顺进黑暗。通道深处传来腐败菜叶与消毒水混合的酸臭，像某种巨兽的胃。她没有犹豫，先把阿豆抱上沿口：“抱紧熊，脚夹绳，滑！”
阿豆照做，小满一手托他脚底，一手松开活结，孩子瞬间消失在管道深处，只剩草鞋绳震颤。她紧随其后，脚蹬铁壁，双手控绳，身体悬空，一下、两下……锈屑与冰水扑面，她却感到前所未有的热——那是血在烧。
5:01，管道底部。黑暗浓得能掐出汁，阿豆的呼吸在前方急促起伏。小满掏出微型手电（用旧手机电池＋灯泡自制），一束惨白劈开黑幕：脚下是堆积的厨余垃圾，软却滑，像某种巨兽的舌苔。左侧小铁门紧闭，门闩从外面上锁。她弯腰，把腰梯绳解下，穿过门底缝隙，再打回一个活套，用力一拉——门闩铁柄被绳套卡住，发出“咔”轻响，却未松动。
时间只剩四分钟。她让阿豆退后，自己抬脚猛踹铁门——
“砰！”
铁门震颤，却未开。她再踹，第三下时，门闩螺丝因年久锈蚀，竟整根脱落，铁门应声而开，雪夜寒风裹着街灯冲进来，照亮两张苍白的脸。
门外是后巷，墙根堆满建筑垃圾。小满探出头，确认无巡逻，便把主绳另一端抛上墙头——那里没有电网，只有残雪。她让阿豆把熊绑在背上，自己用腰梯绳做成简易坐具，双手抓主绳，脚蹬墙面，身体悬空，像只巨大的蜘蛛，一寸寸横移。墙头玻璃碎片割破草绳，发出“嚓嚓”断裂声，她屏住呼吸，加快频率——
终于，她翻过墙顶，再把阿豆用同样方法拉上来。孩子重量加上熊，使她手臂青筋暴起，却奇迹般未松手。当阿豆的脚终于踏上墙头，远处钟楼正好敲响5:06。
墙高三米五，外侧是荒地，积雪厚。小满把主绳剩余部分抛下，自己先滑，落地时雪沫四溅，冰凉钻进裤脚。她张开双臂，接住随后滑下的阿豆。孩子落进她怀里，毛绒熊夹在两人之间，熊耳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像一面终于换主的旗。
5:07，福利院铁门内传来锁舌弹出的“咔哒”——通道铁盖重新上锁，却再也锁不住他们。小满抬头，看见高墙顶上的电网在雪光里闪烁，像一排冷笑的白牙，却咬了个空。
她掏出那把肥皂钥匙，在雪地上用力一掰，塑料断裂，齿痕碎成渣。她抬手，把碎片抛向空中，任风卷走。草鞋绳还挂在墙头，随风摆动，像一条未写完的省略号。她不再回头，牵起阿豆，朝荒地的尽头跑去。雪在脚下发出“咯吱咯吱”的节拍，像给新生的自由打鼓。
黑暗中，她忽然想起五岁那年衣柜里的自己——黑暗、樟脑、锁舌。此刻，黑暗仍在，却多了雪光；锁舌仍在，却已被她亲手折断；樟脑味被风雪吹散，取而代之的是冰凉的、带着 garbage 与希望混合的空气。
同样是被锁，同样是在逃，这一次，她不再是被动蜷缩的“被害者”，而是主动开锁的“制造者”。钥匙模、草鞋绳、垃圾通道——每一样都来自她被轻视、被践踏、被忽略的“流浪手艺”，如今却组合成一把真正打开命运的钥匙。
雪越下越大，脚印很快被抹平，像从未存在。可小满知道，他们存在过，也正在存在——
在每一次心跳里，在每一次呼吸里，在每一次对自由的奔跑里。
墙远了，电网远了，铁锁的“咔哒”也远了。
前方是未知，是北风，是星火未燃的荒原。
可他们已有钥匙，也有绳索。
所以，前方——
一定是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