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凉城西，那处被遗忘的废弃武库院内，晨光勉强驱散着角落的阴影，却照不亮在场大多数人脸上的暮气。
五十余人，稀稀拉拉地站在杂草丛生的院子里。
正如名册所载，他们之中，头发花白、脸上刻满沟壑的老卒占了近半，不少人身上带着明显的残疾——瘸腿的、独眼的、缺了手指的，或是像周毅那般因陈年旧伤而行动不便的。
剩余的那些，虽年纪稍轻，却也个个面黄肌瘦，眼神躲闪，毫无军人的锐气与挺拔。
他们穿着破旧不堪、甚至不合身的号衣，手中的武器更是五花八门，锈蚀的腰刀、枪头松动的长枪，甚至有人只拿着一根削尖的木棍。
这就是林烨麾下，明面上全部的力量，一股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甚至被视为累赘的力量。
当林烨在马贵的陪同下走进院子时，人群起了一阵轻微的骚动。
好奇、畏惧、麻木、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诮目光，纷纷投注在这位年轻得过分、还吊着胳膊的新任长官身上。
没有人行礼，也没有人出声，只是沉默地看着，如同看着一件与己无关的物事。
林烨的目光缓缓扫过这一张张写满风霜与落魄的脸庞，他没有立刻说话，而是走到队列前方，从排头开始，一个个地仔细看过去。
同时，脑海中【人物扫描】的功能悄然启动，虽然精神力消耗让他微微蹙眉，但他需要最直观的了解。
【扫描启动……】
【目标：赵老蔫】
【身份：老卒（原弓手）】
【战力评估：5（年老体衰，右臂旧伤）】
【潜在特长：射术（残存经验）、野外生存（微弱）】
【忠诚度（对宿主）：15（漠然，混吃等死）】
【备注：对现状彻底麻木，无任何期待。】
【扫描启动……】
【目标：孙瘸子】
【身份：老卒（原刀盾手）】
【战力评估：4（左腿残疾，行动不便）】
【潜在特长：无】
【忠诚度（对宿主）：10（抵触，认为新官只是来做样子）】
【扫描启动……】
【目标：李狗儿】
【身份：弱卒（充数青壮）】
【战力评估：3（营养不良，未经训练）】
【潜在特长：无】
【忠诚度（对宿主）：8（恐惧，害怕被清算或派去送死）】
……
一连扫描了十余人，情况大同小异。
战力评估普遍在10以下，忠诚度更是低得可怜，大多在10到20之间徘徊，充斥着麻木、抵触和恐惧。
他们就像被榨干了最后价值的残渣，被丢弃在这里，自生自灭。
林烨的心沉甸甸的，改造这样一支部队，难度比他想象的还要大，这不仅仅是身体和技能的问题，更是精神和信念的荒漠。
他停下脚步，站在队列正前方，清了清嗓子。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了寂静的院落。
“本官，林烨，新任朔方节度使府行军司马，也是尔等今后的直属上官。”
没有慷慨激昂的训话，没有虚无的承诺，只有平静的自我介绍。
人群依旧沉默，只有几个胆子稍大的，互相交换着意味不明的眼神。
林烨继续道：“我知道，你们很多人在这里，只是混口饭吃，等着哪天埋骨他乡。或许你们觉得，我这个新来的，和以前的那些官儿没什么不同，不过是走个过场，不会在意你们的死活。”
这话似乎戳中了一些人的心思，队列中响起几声几不可闻的嗤笑和低叹。
“但是，”林烨话锋一转，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莫名的力量，“我要告诉你们，我和他们，不一样。”
他抬起完好的右臂，指向自己吊着的左肩：“这伤，是在朔风城，和北狄狗崽子搏命时留下的。我见过尸山血海，也带过能跟狄狗硬碰硬、杀得他们哭爹喊娘的兄弟！”
朔风城！北狄！
这两个词，如同投入死水的巨石，瞬间在人群中激起了更大的波澜！
这些老卒，哪怕再落魄，也曾是边军体系的一员，对北狄有着刻骨的仇恨，对朔风城那场奇迹般的守城战，更是或多或少有所耳闻！
他们看向林烨的目光，第一次带上了惊疑和审视。这个年轻人，就是传说中的那个“雷神”？
“我不管你们过去如何，为何被丢在这里。”林烨的目光变得锐利，扫过众人，“在我这里，只有两条路。第一条，继续像现在这样，混吃等死，我可以明白告诉你们，用不了多久，恐怕连那点吊命的糙米都会没有！”
这话如同寒风，让不少人打了个哆嗦。他们虽然麻木，但对饥饿的恐惧是真实的。
“第二条路，”林烨的声音陡然提高，“跟着我，把你们丢掉的东西，一点点捡回来！把你们骨头里那点还没磨干净的血性，给我重新点燃！或许依旧会死，但至少，能像个爷们儿一样站着死，而不是像堆烂泥一样，被人遗忘在臭水沟里！”
他顿了顿，看着一些眼神开始闪烁、呼吸略微急促的老卒，抛出了最实际的诱惑：“从今日起，凡愿接受操练者，每日口粮加倍！若能通过考核，表现优异者，另有赏赐，肉食管够！”
口粮加倍！肉食管够！
对于这些长期处于半饥饿状态的老弱残兵而言，这简简单单的几个字，比任何空洞的口号都具有冲击力！
瞬间，绝大多数人的眼睛都亮了起来，那是一种源于生存本能的光芒！
“现在，告诉我！”林烨厉声喝道，“是想继续当烂泥，还是想试着，再当一回爷们儿？！”
院子里陷入了短暂的死寂。粗重的喘息声此起彼伏。挣扎，犹豫，对食物的渴望，以及对那渺茫希望的悸动，在这些被遗忘者的心中激烈交战。
终于，一个头发花白、脸上带着刀疤的老卒，猛地向前踏出一步，尽管他的腿有些瘸，但这一步却异常坚定。他嘶哑着嗓子，几乎是吼了出来：“妈的！老子……老子当了一辈子兵，不想最后真变成一堆没人要的臭狗屎！林将军，我赵老蔫，跟你干了！”
有人带头，效应是巨大的。
“我也干！有肉吃就行！”
“算我一个！总比饿死强！”
“娘的，拼了！”
陆陆续续，超过四十人站了出来，虽然队形歪斜，虽然依旧老弱，但那股死气沉沉的暮霭，似乎被驱散了一丝。
剩下不到十人，要么是残疾太重，要么是彻底心死，畏缩在原地。
林烨看着这四十余人，心中并无多少喜悦，只有沉甸甸的责任。他知道，这只是依靠生存本能驱动的第一步，距离真正的“掌控”和“忠诚”还差得远。
“好！”林烨点头，“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要守我的规矩！马贵！”
“末将在！”马贵踏步上前，声如洪钟。
“由你暂代队正之职！即刻起，按照此操典，开始基础队列与体能训练！”林烨将那份兑换来的【简易军阵操典（图文版）】递给马贵。
“先从站姿、队列、行走开始！告诉他们，什么是军人的样子！”
“遵命！”马贵接过操典，虽然对训练这些老弱也没太大信心，但军令如山，他毫不犹豫地转身，面对那群歪歪扭扭的“兵”，虎目一瞪，吼道：“都听见了吗？从现在开始，你们不再是烂泥！都给老子打起精神来！第一项，站直了！”
吼声在破败的院落中回荡，带着一种野蛮的生气。
林烨没有离开，他就站在一旁，默默地看着。
看着马贵如何按照操典上的图示，笨拙却又严厉地纠正着那些老卒的站姿；看着那些老卒如何龇牙咧嘴、摇摇晃晃地试图挺直佝偻多年的腰背；看着汗水如何从他们花白的鬓角滑落。
改造之路，注定漫长而艰辛。
但至少，第一步，已经迈出。
他需要更多的资源，更需要时间。而王坤和张承宗，会给他这个时间吗？
林烨抬起头，目光仿佛穿透了破败的院墙，望向了刺史府和张家大宅的方向。
他知道，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