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长友见黄有福问起,便道:“哦,他俩已经问完了,都回去了。”
“问完了??”黄有福一听这话,心里没来由地“咯噔”了一下……“那,我能不能……”
“我知道福叔想要问啥——他跟夏得板的事儿,就是个误会。”魏长友两手一摊,一脸的无奈之色。
“误会??”
这时,里面关着的黄国庆眼睛一瞪,急吼吼地道:“爷,你别信这个!我确实打了夏得板,他也确实对吴大嫂子动手动脚,衣服都扯烂了,那还能有假吗?!”
“就是!我可以……”
旁边的丁国强刚一着急张口,就被黄有福反手一下,结结实实地打在了臂弯上,瞥见老爷子的脸色,便生生把话咽了回去,闭上了嘴。
“没规矩的东西,闲屁不少!有你插话的地方吗??我这不是在跟你魏叔了解了解根由吗?我看你就是皮痒,欠收拾。就得结结实实打一顿,叫你记住,这儿,可不是你能撒野的地方!”黄有福又狠狠瞪了黄国庆一眼,他便也闭了嘴。
魏长友从兜里掏出纸烟卷儿来,给黄有福点上一根。
“老街坊,福叔又是长辈,我也不会拐弯儿。但公是公,私是私——人家夏得板和吴秀娟白纸黑字的供词画押就放在这儿:吴秀娟为了动地的事儿,找到了还在地里干活没回家的队长夏得板,话不投机,她上手撒泼撕扯,夏得板气急慌乱中就推了她一把。连吴秀娟自己也对此供认,承认属实,且有文书押印。国庆误认为夏得板在欺负吴秀娟,便上去动了手,人家夏得板也没记仇,不计较。至于说什么调戏强奸的事儿,完全不存在。之所以把国庆还押在这儿,完全是因为他们仨为了争抢着扎蛤蟆,最后打架斗殴的事儿。你也瞧见了,都进来了,还死抓住不放,态度嚣张至极!”
“哦,那我还有几个不明白的地方……”
“您尽管问。”
“他仨,哪里抓住的?”
“南渠上。”
“那谁来报的案?”
“一个十四五岁的女娃,说是路过,听见喊打喊杀的。我们骑着车过去,抓了个现行。”
“就这仨人?”
“一帮子,惊住了以后一哄而散,摁住他仨。”
“没供出其他几个是谁?”
“说是天一黑出来扎蛤蟆的,三三两两,看不清,不认识。”
“那这俩娃子是哪村的?”
“嚯——这俩可是老顾客,一年咋着不来个十趟八趟的,罗家庄的。”
“哦……基本上算是明白了……”
黄有福说到这儿,转过头来又对着栅栏里的黄国庆厉声道:“知道错了吗?!”
黄国庆低了头,轻声道:“爷,我知道错了……”
“你错哪儿了?”
“错在,动手打架……”
“放屁——人家上来一帮子人打你,难不成你站着不动吗??你错就错在俩地方:第一呢,如果当时你确定,你吴大嫂子就是被夏得板这个狗日的调戏或者是强奸,那你打他打得有点儿……轻了。直接把他打残废了!这样,他跑也跑不掉了,你兹当是为民除害,坐牢你也是英雄!所以,这点儿是你的不对。下次,一定得注意!二一个呢,爷从没有埋怨过你,但这次的事儿,我得埋怨你——打架这种事儿,一直不都是哪个没跑抓哪个,抓住的就是倒霉背锅哩?对错都是靠两片嘴说,谁管你是因为个啥?尤其是一大帮子人打一个这种,可不是谁有理谁最后就能活下来!算了,你是路见不平也好,仗义出手也罢,抓不住的才是好人,抓住你了就算你倒霉,下次记得撒腿跑快点儿!安心住下吧,家里轮班给你送饭就是。”
魏长友一听老爷子这一串子说辞,直皱眉头,正要张口说话,谁知老爷子却没给他这个机会,径自又低头看向跟前站着的汤圆儿,问道:“汤圆儿啊,老话儿说,‘吃亏长见识’。跟太爷说说,这回,你都长了啥见识??”
汤圆儿挠挠头,转了转小眼珠,一脸认真地想了想,又看了看里面关着的父亲黄国庆,这才开口道:“嗯……不要做好事,被人打也不要还手,因为,都会被抓起来坐牢。”
……
听一个小孩子竟然这么说,在场的所有人登时都现出一脸的错愕来。
“那个……”
魏长友忍不住又要说话时,汤圆儿同样也没有给他第二次机会。
“但是,可以做坏事。”
“娃子,你这,这都啥想法?!”魏长友终于憋不住,断然抢拍道。
汤圆儿皱着小眉头,认真地看着魏长友,“因为我跑的很快,保证你们抓不住——魏爷,这不是刚才你们自己说的吗??”
黄有福此刻竟然一脸赞许地看着汤圆儿,不住点头道:“你先人的……我就说,你个小东西有悟性!”
魏长友一下子觉得面上发烧,伸手揉了揉汤圆儿的头,忙道:“小子,别瞎球悟——我跟你太爷刚才是说说经过,咱们国家有法律,办事有章程,可不能按着想象的来!记住没有??”
汤圆儿连忙乖巧地点头。
魏长友这才又转头看向黄国庆,脸色一沉,道:“保证书签好,但凡再有下一次,老子亲自送你去县里!听见没有?!”
另外两个一听急眼了:“所长,那俺俩……”
魏长友把眼睛一瞪,“他是初犯,你俩是惯犯,不是喜欢这儿吗?躺地上睡吧,不行睡到明晚上!要实在喜欢的很,天天住这儿,一天一顿红薯稀饭,老子管!”
夜,漆黑如墨。
一路上,到处都是蛐蛐儿不厌其烦的聒噪声,仿佛夜是独属于它们的世界。
“爷,明明是那狗日的在欺负吴大嫂,为啥吴大嫂竟然也说是误会,没这回事?!”
“呵呵,她是个妇道人家,分地的事儿在夏得板手里拿着,她不得顾及颜面,不得在村里活下去?她这样说,九成是夏得板承诺她,暂时不收回赵同心的地,到时候队里一宣布,社员们本来就打算照顾她们娘几个,谁会反对?夏得板保个安全,她也达到了目的,一切不都顺理成章?你这脑子……”
丁国强也叹口气道:“爷,我就是不太明白,为啥好人总是斗不过坏人?”
“哦……那这样说,我打他打的确实有点儿轻了……”
一直没说话的父亲黄广路,此时背着手一边往前走,一边沉声道:“你自己没成色,遇见这种货,就该直接打断他腿。”
黄国庆没吭声,只觉心里一阵无奈。
黄有福立马一咂嘴,“哪有你这样当爹的?!你就这样教育后生??国庆啊,别听你爹的——下次遇见这种事,你应该先蒙上自己的脸,再把他的腿打断……”
“打完了还得赶紧跑,是吧?”
“哈哈哈哈……”
众人哄堂而笑,郁闷的气氛也被冲淡了不少。
“太爷,你才是最老不正经的,带出了这一窝不正经的——刚才你一问我,我就知道,你准是又要逼着我激我魏大爷。”
“咦——你个小兔崽子,就你能——你自己的亲爹你不救?只有你个吃屎黄毛,说出来效果才好哩!来来来,那你来回答回答,你国强叔这个问题。”
“好人难当,是因为好人都要脸。好人斗不过坏人,是因为好人都不够坏人奸滑。”
“说得对!想做好人,第一件事,就是要奸滑过坏人——自己都保不住,还做你奶奶个屁好人!现在你们慢慢明白,我为啥得意这个小子了吧?唉……不计是福还是祸,三代头上选一个,都是命啊……”
“爹,难道非得是汤……”
黄有福仿若没有听到儿子黄广路的话似的,决绝地打断了他,继续道:“汤圆儿啊,《传序歌》,背熟了吗?”
“嗯。”
“来,背一遍我听听。”
“一元万物复始,
孕生阴阳二气,
耳鼻见化三清,
手足但表四季,
五指成,而人形。
七窍通,有脏器。
驭风五千里,星戟八万亿。
天作土庄,玄武之第……”
人生,其实就是一场又一场失去和得到的循环过程。
每个人都需要面对逝去的惆怅和得到的喜悦。
也正是因为有了它们的交织,才让这漫长平淡的生命历程,有了更多的,色彩。
或许生命,亦乐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