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面震动刚停,我的指尖还悬在半空,一滴血挂在指腹边缘,摇晃着不肯落下。我盯着那滴血,心跳比刚才蛇阵出现时更快。昨夜我能召出它们,能控制它们停下,这说明我不是完全被力量支配的人。
我可以掌控它。
我深吸一口气,把血点按在地上。这一次没有画符,只是让血自然散开。我想试试,能不能只用意念把灵体引来——不是地底的蛇,而是游荡在人间的魂。
血痕刚裂开细纹,整条街的路灯突然熄灭。
远处传来刹车声,接着是金属撞击的闷响,像是有人在重复播放车祸录音。我抬头看去,十辆、二十辆汽车正缓缓靠边停车,车灯亮着,排成一个巨大的圆圈,首尾相连,形状像盘起的蛇。它们不动了,驾驶座上的司机全都转过头,直勾勾看着我站的位置。
我不动。
冷风从背后吹来,衣服贴在背上。我知道不对劲,这不是我想要的结果。我想召的是一个魂,不是这么多东西一起过来。
可我已经来不及收手。
第一辆车的司机抬起了脸。他的眼睛黑得发紫,七窍流出血丝,眼窝里嵌着焦黑的鳞片。那是……我父亲临死前的样子。
第二辆、第三辆,所有司机的脸都在变。他们的皮肤开始龟裂,嘴唇张开,发出同一个声音:“你终于来了……该你还了。”
我后退一步,右手立刻按住脖子上的红蛇纹。但它没有发热,也没有回应。我试着引气归元,把右眼的热流往下压,可腹中胎动突然乱了节奏,像有东西在里面挣扎。右眼金纹不受控地浮现,视野边缘开始扭曲,瞳孔拉长,变成竖线。
我不想看。
但我看得太清楚了。
每一辆车里坐着的都不是陌生人。他们是死在我家老宅火灾里的族人,是八岁那年祠堂牌位渗血时看到的画面中一个个夭折的苏家人。他们全变成了我父亲的模样,用同一张脸对我说:你还债的时候到了。
我咬牙,想稳住呼吸。可脚下发软,膝盖一弯,差点跪下去。那些声音越来越响,从车窗里飘出来,缠上我的耳朵,钻进脑子里。我听见婴儿哭,听见女人尖叫,听见火燃烧木头的噼啪声。
就在我要撑不住的时候,一阵风扑面而来。
白重的袖子扫过我的双眼,像一块布蒙住了视线。他的手按在我后颈,一道凉气冲进头顶。我听见他在耳边说:“闭神守心,莫看莫听。”
我立刻闭眼。
外界的声音顿了一下。那些“父亲”的脸开始崩裂,车灯闪烁几下,蛇形车队缓缓解散。车子重新启动,司机们恢复正常,好像刚才什么都没发生。只有地面那道血痕还在蠕动,最后缩成一条细线,化作黑烟,顺着我的鞋底钻了进去。
我喘着气,身体发抖。白重的手没松开,一直扶着我的肩。
“你做了什么?”他问。
“我只是……想试一下。”我声音发哑,“我想知道我能控制到哪一步。”
“你不是在召魂。”他说,“你是用血唤醒了他们的记忆。你父亲是怎么死的?苏家欠下的债是什么?这些事全被你这一滴血勾了出来。”
我低头看手掌。血已经干了,但掌心留下一道细小的裂痕,形状像蛇身弯曲。我用指甲去刮,皮肤没破,可那道痕微微凸起,像底下有什么活着的东西。
“我差点害了别人。”我说。
白重没说话。他蹲下来检查我的鞋子,掀开鞋底一角,那里有一缕黑气正在渗入布料。他指尖一弹,一道白光闪过,黑气蒸发。但他眉头没松。
“它进来了。”他说,“哪怕只是一丝,也会留下痕迹。”
我抬起手臂。昨晚褪去的鳞纹又出现了,从手腕爬到肘部,颜色更深,像是扎进了皮肉。我摸上去,皮肤滚烫。
“这是什么?”
“是你体内两种力量在打架。”他站起身,“人胎和蛇灵,一个想稳,一个想醒。你现在灵脉初通,但心神不稳。刚才那一招,不是控灵,是泄恨。”
我没有反驳。
我知道他说得对。我不是单纯地想验证能力。我是想证明自己不再是个被动承受命运的人。我想告诉那些冤魂,我也在努力改变这一切。
可结果是我失控了。
街道恢复平静,天色渐亮。晨光洒在路面,照出湿漉漉的痕迹,像昨夜下过一场没人记得的雨。行人开始出现,走路去上班,没有人察觉几分钟前这里发生过什么。
但我知道。
我能感觉到鞋底残留的寒意,掌心裂痕的跳动,还有耳边断续传来的哭声。不是幻觉。那声音很轻,像是从地下传来,一群孩子在哭,又像只有一个婴孩,在反复喊妈妈。
白重站在我身边,目光扫过街角几个垃圾桶、电线杆、路边花坛。他在看什么?
“还有东西没走?”我问。
他点头。“阴气没散净。十字路口最容易积怨,你这一召,把附近的残魂都惊动了。现在它们散了,但不会真正消失。”
“那怎么办?”
“等。”他说,“等你下次能主动找到它们,而不是被它们找上门。”
我站在原地没动。我想再试一次,这次用正确的方式。可我知道现在不行。我的身体还在发烫,右眼沉重得睁不开,手臂上的鳞纹迟迟不退。
“我需要学会分辨。”我说,“什么时候是我在用力量,什么时候是力量在用我。”
白重看了我一眼。“你能想到这一步,说明你还没被吞掉。”
他转身往前走。“走吧。”
我跟上去。我们并肩走在主干道上,阳光照在身上,却暖不了骨头里的冷。路过一条小巷口时,我眼角余光扫到地上有一滩水迹,形状不像雨水,倒像是谁蹲在那里哭过,然后突然蒸发。
我没停下。
但我知道,那滩水不该存在。
白重的脚步也没变。
可他的左手悄悄移到身后,轻轻碰了下我的手腕,像是确认我还跟得上。
我们继续向前。
一辆公交车驶过,溅起水花。水珠落在我的裤脚上,滑下去的时候,我看见其中一滴停在布料表面,久久不散,像一颗黑色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