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从指尖滴下,砸在洗手池里发出闷响。我靠着墙站了很久才挪动脚步。腿还在抖,但我知道自己不能倒。刚才在地下一层发生的事不是幻觉,我亲手捏碎了两个婴灵,第三个被心脏炸开时冲出的白蛇带走。我没有闭眼,一直盯着那两条小蛇爬到我脚边,像认得我。
我走出废墟的时候天还没亮。风刮过脸颊,衣服贴在身上又冷又沉。血已经干了,黏在手臂和肩膀上,结成暗红的块。我一路没停,也没回头。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回去,洗掉这些血。
门是虚掩的。我没开灯,摸黑走进浴室,拧开冷水。水流冲上来的一刻,我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缝间还残留着黑烟的痕迹。它慢慢散开,像是被水冲淡了,可我知道它还在。
我把手放进水里。
水面刚起波纹,我就看见了。
一张脸浮起来,紧贴着我的手掌,眼睛瞪得极大,嘴巴张开却发不出声音。接着第二张、第三张,全是扭曲的人脸,挤在一起往上冒,像要从水底爬出来。我猛地抽回手,后退一步撞上瓷砖墙,心跳撞得胸口生疼。
但我没有逃。
我盯着盆里的水,重新把手放进去。这一次我看得很清楚。那些脸不是乱飘的,它们有方向,朝着一个点汇聚。我屏住呼吸,用右眼看——金光又来了,在瞳孔边缘闪了一下。人脸立刻变得清晰,我能看出谁是谁,哪一个是怨气最重的。
这不是幻觉。
我关掉水龙头,擦干手,转身看向镜子。
镜子里是我,脸色苍白,头发湿了一半,衣服上全是污迹。我盯着自己,左眼正常,右眼……好像有点不一样。我闭上左眼,只用右眼看。
一开始什么都没有。
然后我想到水中那张脸。
镜中的“我”笑了。
嘴角一点点拉开,越扯越大,最后露出满口尖牙。双眼缩成竖线,漆黑一片。我站在原地没动,手指掐进掌心。痛感让我清醒。这不是鬼上身,也不是疯了。这是我的眼睛在回应某种东西。
我抬手打翻镜子。
镜面砸在地上裂开,碎片散了一地。我蹲下去,喘着气,额头抵着膝盖。几秒后,我伸手捡起一块带镜框的碎片,举到面前。
倒影恢复了正常。
可当我再凝视右眼时,发现瞳孔外缘有一圈极细的金纹,一闪即逝。
我明白了。
我能看见,是因为我允许自己看见。
我站起来,打开浴缸水阀。等水积到一半,我关掉龙头,蹲在边上。右眼开始发热,像上次在祠堂那样。我不压制它,反而试着把注意力集中在眉心,引导那股热流往下走。
头痛立刻袭来,像有人拿刀在脑仁里搅。我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出声。水面晃动加剧,人脸再次浮现,但这次它们很快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另一幅画面。
一口枯井。
井底躺着神婆,蜷缩着身体,浑身缠满黑鳞蛇。那些蛇不停蠕动,有的钻进她嘴里,有的从耳朵爬出。她手里攥着符纸,一张张往嘴里塞,然后点燃。灰烬顺着嘴角落下,混进污水里。
她睁着眼,直勾勾望向井口。
我知道她在看什么。
她在等我。
画面一晃就没了。水面恢复平静,映出我僵住的脸。
我跌坐在地,背靠浴缸边缘。冷汗顺着鬓角滑下来,滴在锁骨处,凉得刺骨。脖子上的蛇纹隐隐发烫,像是感应到了什么。我低头看自己的肚子,衣服下的隆起比之前明显了些。里面的东西安静下来,但节奏变了,不再是同步心跳,而是缓慢地、有规律地搏动,像在传递信息。
我抬起右手,覆在右眼上。
温度很高,眼皮底下像藏着一团火。我轻轻按压,金光在指缝间透出来。这双眼睛不是突然变的。八岁那年在祠堂,我就看到过牌位渗血;烧蛇那天晚上,我在窗台发现水痕;奶奶用桃木梳对付镜中物时,我右眼就开始热。
一切都有征兆。
只是我一直不敢承认。
现在我不得不信。我不是普通女孩,也不是替身。我是苏婉,是那个能看见怨气源头的人,是白重选中的承主,是必须走完这条路的人。
我慢慢松开手,睁开眼。
浴室很安静。窗帘没拉严,外面透进一丝灰白的光。第一缕晨光照在地板上,斜斜地划过我的脚踝,停在破裂的镜片边缘。
我坐直身体,双腿盘起,双手放在膝盖上。我闭上双眼,右手仍轻轻盖在右眼上方。呼吸放慢,一次,两次。我试着不去想枯井里的神婆,不去想水中人脸,也不去想镜中那个笑出尖牙的影子。
我只是感受。
右眼的热度还在,蛇纹在皮肤下微微跳动。肚子里的胎儿也跟着节奏起伏。三者之间有种说不清的联系,像一根看不见的线,把我体内所有异样连在一起。
我不是怪物。
我是出马仙。
门外没有动静。屋子里空荡荡的,只有水滴从龙头末端落下的声音。嗒。嗒。嗒。
我继续坐着,不动。
忽然,右眼一阵剧痛。
我睁开眼。
水面不知何时又有了涟漪。一圈圈扩散,中心泛起血色。我盯着它,不敢移开视线。
水面上,缓缓浮现出四个字:
**你 看 得 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