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抓着白重的手腕,脚步没停。那条通往废弃医院的路像是自己在拉我,肚子里的东西动得越来越急,一下一下撞在肋骨上。我不敢低头看,怕看见衣服下凸起的形状。
铁门锈死了,缝隙里渗出黑色黏液,滑腻地往下滴。空气里一股腐乳味混着血腥气,呛得我喉咙发紧。手机还在口袋里,突然震动了一下,拿出来屏幕已经黑了,只浮着两个字——妈妈。
我手指一抖,差点把手机摔在地上。
白重站到我前面,指尖划破掌心,血珠冒出来,在空中画了一道淡金色的线。那道光像刀一样切进黑暗,前方的雾散开一段距离。他回头看了我一眼,“跟紧。”
我们走进去。
主楼大门歪斜地开着,地面全是干掉的血迹,颜色发黑,印着密密麻麻的小脚印,一直延伸到楼梯口。我踩上去的时候,鞋底打滑,一股寒意顺着脚心往上爬。
大厅尽头有哭声。
不是响亮的嚎啕,是断断续续的抽泣,从四楼传下来,带着湿漉漉的回音。我的肚子猛地抽搐,疼得弯下腰,手撑住膝盖才没跪下去。
就在这时,左脚踝被抓住了。
那只手很小,冰凉,五根指头死死扣住我的皮肤。我低头看去,地砖裂缝里蜷着一个半透明的女孩,穿红色小裙子,头发湿漉漉贴在脸上。她抬起头,眼眶是空的,嘴角裂开到耳根,露出没有牙齿的黑洞。
我往后退,可身体动不了。胎动锁住了我,像有东西从内部撑开肌肉,逼我站着不动。
白重转身,抽出腰间的白绫,甩出去缠住女童的手腕。他用力一拉,那具身子被拖出地缝,还没落地就炸成一团黑烟,散在空中。只有那根红绳掉下来,落在血迹上,慢慢扭动,像活的一样。
我喘着气,冷汗顺着额头流进眼睛。
“别看它。”白重挡在我前面,“它想让你答应什么。”
话刚说完,四楼窗口飘下一根滴血的红绳,末端系着半枚乳牙,泛黄带黑,像是从嘴里硬掰下来的。它晃着落下,正好砸在刚才女童出现的地缝边,血珠滚进缝隙,发出“滋”的一声轻响。
整栋楼开始震。
墙壁渗出暗红液体,顺着瓷砖往下流,凝成一行行字——妈妈 妈妈 妈妈……走廊尽头传来啪嗒啪嗒的声音,很多赤足踩在地上的声音,由远及近,却没有影子出现。
我的视线模糊了一瞬,右眼发热,眼前闪过画面:无数婴儿趴在地上爬行,头朝中央,像是在朝拜什么。他们的左手都缺了小指,断口参差不齐。
“你在看它们的世界。”白重低声说,“闭眼。”
我没听。我知道一旦闭眼,就会被拖进去。
他咬破舌尖,喷出一口血,在地面画出血色五芒阵。血线刚连上最后一个角,地面轰然塌陷,水泥块翻起,露出地下一层。
下面堆满了婴儿骸骨。
层层叠叠,像柴火一样码着,每一具都缺失左手小指。他们的头颅全都朝向正中心,那里有一块黑色石板,上面刻着扭曲的符文。最上面几具骨头还沾着腐肉,蛆虫在缝隙里蠕动。
我膝盖一软,跪倒在血阵边缘。
腹中剧烈翻搅,像是胎儿在挣扎要出来。我抱住肚子,听见自己的心跳和另一个心跳重叠在一起,越来越快。脖子上的蛇形胎记发烫,烫得皮肉几乎要裂开。
白重站在我身前,白绫染了血,垂在身侧。他的背绷得很紧,盯着地底深处。
黑雾从骸骨堆中间涌上来,越聚越浓,形成一个人形轮廓。它没有脸,但我知道它在看我。
一只手伸了出来,小小的,苍白,五指张开,冲我招了招。
我喉咙发紧,说不出话。
白重低喝:“你若真要见它,便让它看见代价。”
他抬手,白绫飞出,直刺黑雾中心。布条碰到雾气的瞬间,火光炸开,烧出一片惨白光亮。骸骨堆震动,几具尸体翻滚下来,砸进血阵里。
其中一个头颅滚到我面前。
它的眼睛睁着,是完整的,漆黑,瞳孔缩成针尖大小。它的嘴动了,发出极轻的声音:
“还我。”
我猛地后仰,手撑在地面,掌心沾了血。那血不是我的,也不是刚才阵法里的,是新的,温热的,带着铁锈味。
白重回头看了我一眼,眼神变了。
他知道我也听见了。
黑雾重新聚拢,比之前更厚,压向地面。血阵开始龟裂,红光一闪一灭。那些小脚印从走廊四面八方爬来,越来越多,围成一圈。
我的肚子又动了一下。
这次不是抽痛,是踢。
清晰的一脚,撞在子宫壁上,仿佛回应着地下的召唤。
白重单膝跪地,右手按进血阵中心,强行稳住阵型。他的手臂青筋暴起,脸色发灰。
“你能走。”他说,“现在就走。”
我摇头。
“我不是被叫来的。”我听见自己说话,声音很轻,“我是来找答案的。”
话音落下的刹那,地底那块黑色石板裂开一道缝。一只婴儿的手伸了出来,皮肤发紫,指甲乌黑,左手小指处只剩一个血窟窿。
它抓住了我的脚踝。
和刚才不一样。这次是实的,有力的,冰冷的皮肤贴着我的血管,吸走体温。我动不了,连呼吸都被掐住。
白重猛地扑过来,白绫绞住那只手,用力撕扯。骨头断裂的声音响起,婴儿的手被硬生生扯断,断口喷出黑血,溅在我脸上。
可那只手 still 没松开。
五根手指像铁钩一样嵌进我的皮肤,越收越紧。
地底的黑雾彻底成型,站了起来。
它穿着破烂的襁褓,头颅畸形,嘴巴裂到后脑,怀里抱着一块腐烂的胎盘。它低头看着断手,又抬头看向我,发出第一声哭。
不是哭。
是尖叫。
尖利得刺穿耳膜,整个医院都在抖。天花板掉落水泥块,窗户玻璃全爆开。我的鼻子流血,耳朵嗡鸣,右眼的热度直冲脑门。
白重大喊什么,但我听不见。
我只看见那婴灵一步步从地底爬上来了。
它的脚踩在骸骨上,每一步都让血阵裂得更深。它离我越来越近,怀里胎盘滴着黑血,落在地上烧出焦痕。
我抬不起头,跪在原地,手抓着地面,指甲翻裂。
它停在我面前。
低下头。
张开嘴。
里面没有舌头,只有一排细密的牙,和一颗跳动的心脏。
它把心脏吐了出来。
落在我的膝盖上。
还在跳。
温热的,湿漉漉的,和我的心跳同步。
白重冲过来把我拉开,可我已经感觉不到他的手了。
我只看见那颗心脏越跳越快,越跳越响。
直到盖过我的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