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下的湿意还在扩散,冷得像冰水浸透了棉布。我动不了,手还按在小腹上,那块硬物跳得比刚才快,一下一下撞着我的掌心。油灯的光晃了一下,照在被褥上那片灰透明的液体上,像是有什么东西从我身体里渗出来了。
我咬牙撑起身子,衣服贴在皮肤上,凉得发麻。我想换条裤子,脚刚落地就打了个晃。地板很冷,脚底像踩在石头上。我扶着床沿往衣柜走,眼睛不敢离开地面,怕再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东西。
经过铜镜的时候,我停住了。
镜子里的我,肚子正在变大。
不是一点点鼓起来,是肉眼能看见的速度,皮肤往下坠,颜色发青。我低头看自己的腹部,平的,什么都没有。可镜子里的倒影,已经隆起了一个弧度,像怀了五六个月身孕的女人。我后退一步,镜中人没动,脸对着我,嘴角慢慢往上拉。
我猛地转身,背贴住墙。
心跳撞着喉咙。我喘了几口气,再看向镜子——里面的人和我一样站着,脸色白,眼神慌。刚才那一幕没了。我以为是眼花,抬脚又要走。
可当我第三次抬头,镜中的我正低着头,双手轻轻放在隆起的肚子上,手指缓缓抚摸着。她没看我,像是沉浸在某种状态里。然后她抬起头,直视我,嘴唇动了。
我没听见声音,但她口型很清楚。
“快了。”
我冲过去一拳砸向镜子。玻璃没碎,手却被震得生疼。我不管,又砸了一下,指节破了,血流出来滴在镜面上,顺着滑下去。那血迹往下流的时候,我看见它分叉了,像蛇信子裂成两股。
我不敢再看,转身扑向衣柜。
柜门拉开的一瞬间,一股冷风扑到脸上。里面的衣服全都变了样。外套袖子缠在一起,裤腿打结,围巾绕成一圈圈,像盘着的蛇。我伸手去抓一条裤子,它自己扭了一下,缩进一堆衣服深处。
最里面挂着一件白衣服。
我第一眼没看清是什么,只觉得那白色太干净,和其他脏旧衣物格格不入。我拨开前面的衣服,它露了出来——是件嫁衣。老式的对襟,领口绣着密密麻麻的纹路,近看才发现是蛇鳞的形状。胸口位置有一大片暗红,干了的血迹,边缘发黑。
我盯着它,脚像钉在地上。
指尖不受控制地伸出去,想碰一碰。离布料还有半寸,一股寒气顺着手指钻进来,直接冲进胸口。我吸了口气,耳朵里突然响起笑声。
很小的一声。
“咯……”
像婴儿笑,又不像。短,冷,笑完就没声了。
我猛地抽手,柜门“砰”地关上。我踉跄后退,撞到床角,疼得弯下腰。我不敢回头,耳朵竖着听柜子有没有动静。
三秒后,我又打开了门。
嫁衣还在那儿。血迹比刚才更红,像是刚染上去的。我死死盯着它,它也像在看我。袖口轻轻晃了一下,像有人在里面呼吸。
我关上门,退到床边,抓起干被单裹住下半身。湿裤子脱下来扔在地上,沾着那层灰液的地方已经开始冒白烟,气味没有,但空气变得厚重,吸进去喉咙发痒。
我坐到床角,手重新按上肚子。
外面一点声音都没有。风停了,连虫鸣都没有。屋里只剩下我和这个在我身体里长的东西。
我能感觉到它在动。不是心跳那种规律的跳,而是忽然一扭,像在翻身。有时候它会停几秒,接着从左边滑到右边,皮下有种蠕动感。我屏住呼吸,摸着皮肤,明明什么凸起都没有,可里面确实在爬。
“是你吗?”我低声问。
话音落下的瞬间,腹中猛地震了一下,像是回应。
我闭上眼。我不想哭,可眼泪还是来了。它们顺着脸颊往下流,滑进脖子,凉得让我打了个哆嗦。
窗外是黑的,什么都看不见。我盯着玻璃,希望它能反射点什么,至少让我知道我现在是不是还像个人。
然后,水汽开始凝聚。
先是模糊的一团,接着慢慢成形。两个字浮现在窗上:
产期将近。
我看着那四个字,脑子一片空。它们不是写上去的,是自然凝出来的,像是屋外的空气在替谁传话。我没动,也没出声。几秒钟后,字迹化开,水珠往下流,像眼泪。
我知道这不是幻觉。
上一章我吐出蛇蜕,白重说那是它认我的证明。现在它在我的身体里长大,我的衣服变成蛇形,衣柜里出现带血的嫁衣,镜子映出不属于我的动作——这些都不是巧合。
这是仪式。
我要生下一个东西。
不是孩子,不是人胎,是那个从八岁就开始等我的蛇灵。它是诅咒的核心,也是苏家唯一的活路。我接受了契约,它就开始成型。现在它不再藏在感觉里,它要显形了。
我抱住膝盖,把脸埋进去。
身体越来越冷。肚子里的东西越动越频繁,节奏乱了,有时快,有时慢,有时停很久,再突然撞一下。我开始怀疑自己还能不能撑到天亮。如果白重不来,如果没人帮我,我会不会就这样被它吃掉内脏,从里面撕开?
我不敢想。
但我更不敢睡。
闭上眼睛的瞬间,我怕我会看到它——真正的它,不在镜子里,不在柜子里,而在我的子宫里睁着眼,冲我笑。
时间不知道过了多久。
油灯快灭了,火光缩成豆大一点。我抬起湿漉漉的脸,看向衣柜。
柜门缝里,露出一角白色。
嫁衣的袖子垂了下来,离地三寸,不动。
然后,它轻轻摆了一下。
像有人在里面,轻轻地,晃了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