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把手转动的声音停了。
我盯着那扇门,手指抠进掌心的伤口,血顺着指缝往下滴。刚才那一声“婉儿”,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又像就贴在耳边。我不敢开门,怕门外站着的根本不是奶奶。可如果真是她呢?她为什么要半夜站在门口不进来?
我撑着床沿站起来,腿有点软。走到门前,手搭上门把,冰凉的金属硌着皮肤。我深吸一口气,猛地拉开。
走廊里点着一盏油灯,火光摇晃。奶奶站在那里,怀里抱着一本旧册子,头低着,像是怕惊动什么。她听见响动抬起头,看见我的脸,眉头立刻皱紧。
“你怎么弄成这样?”她快步走进来,把门关上,把册子放在桌上。她抓住我的手腕翻看牙印,手指发抖,“又是那个梦?”
我没有说话,只点了点头。
她抬头看我,眼睛红了。“别怕,奶奶在这。”
这句话一出来,我整个人就垮了。眼泪一下子涌出来,怎么都止不住。我想说我不怕,可喉咙堵得厉害,只能喘气。她把我拉过去抱住,胳膊很瘦,但抱得很紧。
“没事了,没事了。”她拍我的背,“你不是一个人。”
我靠在她肩上,闻到她衣服上有艾草的味道。这味道让我想起小时候发烧,她整夜守在我床边,用湿毛巾给我擦脸。那时候我以为日子会一直这样过下去。
她扶我在床边坐下,自己坐到对面,把那本册子拿起来放在膝盖上。封皮是暗黄色的,边角卷着,上面写着四个字:苏氏宗谱。
“有些事,我一直没告诉你。”她说,“现在不说,可能就没机会了。”
她翻开一页,指尖落在一行小字上:“苏氏女,年不过十九,皆因血枯而亡。”
我看愣了。
“我们家的女人,从来活不长。”她声音很低,“你爹走后,我就知道,你是唯一一个能活过十八的。”
我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
她继续翻页,纸张哗啦啦响。突然,整本书震了一下,页脚自己翻动,速度快得看不清,最后停在某一页。那页原本全是空白,可墨迹开始流动,像虫子爬过纸面,慢慢拼出八个大字:
**蛇胎降世,诅咒转移**
我盯着那行字,心跳变慢。
奶奶刚要开口,我忽然抬手按住肚子。
里面有动静。
不是滑动,不是抽痛,是一下一下的跳动。稳定,清晰,像钟表走针。我屏住呼吸,耳朵里全是这个声音。它不属于我,但它在我身体里。
“我听见了。”我说。
奶奶看着我。
“心跳。”我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它在动。”
她没说话,只是把手轻轻放在我肩上。
我闭上眼,那心跳还在。不像之前两个对抗的节奏,这次只有一个。它沉稳地搏动,像在回应什么。我突然明白,这不是梦里的东西爬出来了。它是真的,它一直就在那里,等着我听见它。
“为什么是我?”我问。
奶奶摇头。“不是选你,是你逃不掉。苏家的男人死绝了,女人活不过十九。你是最后一个姓苏的,血脉断在这里,祖先的债就得你还。”
“可我不是自愿的。”
“没人自愿。”她声音哑了,“你姑奶奶十七岁咳血死在床上,你大姨妈十六岁洗澡时溺亡,她们连原因都不知道。你娘生你那天大出血,睁开眼只看了你一眼就走了。那时候我就发誓,一定要让你活下来。”
“可我现在活着,是为了把它生出来?”
“是为了让苏家还有人能活着。”
我睁眼看着她。“如果我不做呢?”
“全村都会遭殃。”她说,“你见过的那些东西,会一个个找上门。不只是你,邻居、孩子、老人,全得陪葬。你奶奶我也活不了。”
我低下头。
“我知道你恨这命。”她伸手摸我的脸,“可恨归恨,路还得走。你不接,没人能替你。”
屋子里安静下来。油灯的火光映在族谱上,那八个字还在,没有消失。
我抬起手,慢慢放在腹部。
那里有一点温热。
心跳又响了一下。
我突然想起八岁那年,父亲烧蛇那天晚上,我做了个梦。梦见一条白蛇盘在屋顶,盯着我看。它没说话,只是吐了三次信子。醒来后我发现枕头底下压着一张黄纸,上面画着婴儿的轮廓。
当时我不知道那是什么。
现在我知道了。
它早就来了。
“你说……它会不会疼?”我问。
奶奶一愣。
“在里面。”我轻声说,“它知道自己是谁吗?”
奶奶没回答。她只是把族谱合上,抱在怀里,像护着火种。
“等天亮了,你要做个决定。”她说,“不管选哪条路,我都陪着你。”
我点点头。
外面风小了。月亮的颜色淡了些,不再是血红,变成一种灰蒙蒙的白。窗台上那片鳞片不见了,像是被风吹走了。
我坐在床边,双手放在膝盖上。肚子里的心跳一直没停。一下,一下,像是在数时间。
奶奶坐在我旁边,没再说话。她的手搭在我肩上,很轻,但一直在。
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到。我不知道这个孩子是不是真的能带走诅咒。我不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
但我知道一件事。
我已经听见它了。
它不是幻觉。
它真的存在。
我动了动手,指尖碰到腹部的皮肤。那里没有任何变化,还是平的。可我能感觉到它的位置,靠近心脏下方一点。它不大,但存在感很强。
就像一颗种子,已经扎了根。
奶奶起身去倒水,杯子碰到桌子发出响声。我回头看了她一眼,她冲我点点头,示意我喝一口。
我没动。
心跳又响了一次。
比刚才更清楚。
我闭上眼,不再抗拒。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一声极轻的响动。
像是树枝碰到了玻璃。
我睁开眼。
油灯的火光跳了一下。
奶奶端着水杯的手顿住了。
我们同时看向窗户。
一块小石子滚落在窗台上,表面带着湿气,像是刚从土里挖出来。石子下面压着一片干枯的树叶,叶脉排列成一个符号,和族谱上的某个符文一模一样。
奶奶脸色变了。
她放下杯子,一把抓起族谱往怀里塞。
我坐着没动。
心跳还在。
一下,一下。
门外走廊传来脚步声,由近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