厅堂之内,烛火通明,将镶金的餐具映照得流光溢彩。
方才后院那压抑至极的肃杀之气被彻底隔绝,取而代之的是一派宾主尽欢的和乐景象。
薛兮宁换上了一身素雅而不失华贵的月白长裙,发髻上只简单簪了支羊脂玉的簪子,整个人如雨后新荷,清丽脱俗。
她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微笑,那双清亮的眸子扫过在座的每一位贵客,仿佛能洞悉他们心底最细微的情绪波动。
“诸位贵客,让您们久等了。”她盈盈一拜,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瞬间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来,“山庄简陋,特备了几样粗茶淡饭,不成敬意,还望海涵。”
话虽谦逊,但当第一道菜被侍女们鱼贯端上时,满座皆是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
那是一道冷盘,名曰“碧玉藏珍”。
用冬瓜雕琢成半透明的薄片,层层叠叠,宛如盛开的玉莲,莲心之中,竟是用各种珍奇菌菇细细切丁,以秘法腌制后堆砌而成的小山,顶上还点缀着几粒殷红的枸杞,宛如玉山落雪,红梅初绽。
单是这卖相,便已胜过京城无数名楼。
林崇山性子最急,第一个动了筷,夹起一片冬瓜裹着菌菇送入口中,双眼蓦地瞪大。
冬瓜的清甜爽脆,菌菇的咸鲜馥郁,两种看似寻常的食材,却在他口中交织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奇妙滋味,清冽而醇厚,回味无穷。
“妙!实在是妙!”他忍不住赞叹出声,“这……这菌菇明明是腌制过的,为何还能保留如此纯粹的山野之气?薛庄主,你这手艺,可真是神乎其技!”
薛兮宁浅浅一笑,开始逐一介绍:“林老爷过奖了。此乃‘一啄一饮’独家腌方,取七分鲜,留三分醇,方能不夺食材本味。这第二道,名为‘金丝绕翠’,用的是新笋与本地走地鸡的鸡里脊,切成发丝般的细丝,急火快炒,锁住水分与鲜味,吃的是一个‘嫩’字。”
她言辞从容,娓依道来。
从“游龙戏珠”的巧思,到“踏雪寻梅”的意境,每一道菜不仅滋味绝伦,背后更有着动人的名目和讲究的章法。
宾客们从最初的惊艳,到后来的叹服,最后几乎是带着一种朝圣般的心情在品尝。
他们吃的不仅是菜,更是一种前所未有的饮食体验。
薛兮宁看似在介绍菜品,实则在不露声色地将“一啄一饮”这个名号,连同其代表的精致、独创与品位,深深地烙印在每一个人的心里。
这比任何叫卖式的宣传都要高明百倍。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气氛已至酣然。
薛兮宁示意侍女撤下残席,换上了茶具。
“佳肴之后,当有香茗解腻。”她亲自为几位主客斟茶,一股如兰似麝的奇香瞬间弥漫开来,清雅悠远,闻之便觉心旷神怡。
一直沉默品鉴,极少言语的宁绍端起茶杯,先是闻香,再是观色,最后才浅啜一口。
只这一口,他那素来沉稳如山的面容上,竟也浮现出一丝难以掩饰的动容。
“好茶!”他放下茶杯,声音里带着一丝颤音,“此茶香气清而不浮,醇而不腻,入口甘润,回味绵长。老夫品茶数十年,从未尝过如此绝妙的滋味。敢问薛小姐,此茶何名?”
林崇山也凑过来,他更是个中行家,惊叹道:“不止是茶叶本身好,这制茶的工艺更是登峰造极!你看这茶叶舒展的形态,必是经过了极其复杂且精妙的揉捻与烘焙,多一分则焦,少一分则涩。能将火候与力道控制到这般地步的,当世不出五人!”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薛兮宁身上,带着探究与好奇。
一个小小的山庄,不仅有惊为天人的菜肴,更有这等连宁绍和林崇山都闻所未闻的极品香茗,这薛家背后,到底还藏着何等深不可测的底蕴?
面对众人的追问,薛兮宁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她轻声道:“此茶名为‘兰妃’,乃是家母偶然得之的方子,加上一位山中故人相助,寻得一处向阳背风的野茶林,方才制成。工艺繁复,产量稀少,让诸位见笑了。”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抬高了“兰妃”的珍稀与神秘,又将源头归于“家传”和“故人”,让人无从深究。
众人越是好奇,她便越是点到即止,这种掌控着所有秘密却又不轻易示人的姿态,让她整个人都笼罩上了一层神秘的光环,其分量,竟隐隐然压过了在场的所有商场巨擘。
宁绍看着眼前这个从容不迫,以一己之力便将满座豪雄玩转于股掌之中的年轻女子,心中百感交集。
看她的年纪,与自己的小女儿相仿,可无论是心智、手段还是气度,都已是天壤之别。
若是……若她是我的女儿……
这个念头如同一道惊雷,毫无预兆地在他脑海中炸响。
他瞬间惊觉失礼!
自己这是什么想法?
这是对薛家母女的轻视,也是对自己家族的否定。
他怎能生出如此荒唐不经的念头?
宁绍的脸色微微一变,那份欣赏与赞叹迅速被一丝懊恼与慌乱所取代。
他连忙端起茶杯,借着饮茶的动作掩饰自己的失态,垂下眼帘,不再言语。
可他这细微的变化,又怎能逃过满桌人精的眼睛。
方才还热烈融洽的气氛,因他这突如其来的沉默而骤然一滞。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这位宁通商会的会长究竟是因何不悦。
那股无形的压力再次笼罩下来,比之前院的剑拔弩张更加令人心悸,仿佛平静的湖面下,正有巨兽缓缓睁开眼睛。
死一般的寂静中,只有烛火偶尔发出的“噼啪”声。
一直静坐一旁,看着女儿大放异彩而满心慰藉的贺婉贞,丝毫未曾察觉这暗流涌动的诡谲气氛。
她眼中只有女儿的身影,那份自豪与骄傲几乎要从心口满溢出来。
见众人皆被女儿的风采所折服,此刻又陷入一种她误以为是敬畏的沉默中,她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终于按捺不住,清了清嗓子,准备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