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柯的死，让基地内部的空气充斥着一种诡异，每个人好像并没有受到很大的影响，大家都闭口不谈，好像事情没有发生过一样。
一种更深沉的、无形的压抑感，如同精密调整过的气压，弥漫在每个通道和屏幕之后。
李健身份的转变——从基地资深工程师，摇身成为集团执行副总裁兼特别事务总监，虽然异常突兀，但也未掀起多大波澜。
在这里，权力的更迭向来如此，人们早已习惯了在沉默中观察，在窒息中忍耐。
数据中心虽不再是单方面透明，但长期驯化下的谨慎，让大多数人选择了继续蛰伏。
唐宇的欢送会筹备得隆重而低调，眼下仿佛是集团，研究院甚至基地内，最重要的事情。
李健作为筹备组的重要成员，却极少露面。
一方面，赵承业确实交给他一项紧急任务——对新系统首批准入人员的海量数据进行深度分析，为后续的全面推广做预案；
另一方面，这种“隐身”，或许也是他本人刻意为之，他需要时间在新的棋局上找准自己的位置，也需要一些时间，让包括自己在内的基地成员，慢慢的适应。
此刻，他正站在赵承业那间宽大却冰冷的办公室里，进行着一次决定许多人命运的汇报。
“赵董，提高准入标准后，新系统准入申请批准人数已突破三百七十万。”李健的声音平稳，听不出情绪，如同在念一串与己无关的代码。
赵承业靠在椅背上，双手抱在胸前，直视着李健，显然他对这个数字似乎并不意外。
“继续提高准入门槛，这个数字还是高了些。”赵承业冷冷回道：“旧系统被研究院把持了多年，把垃圾意识体，都留给他们。”
“是！明白赵董的意思，新系统不能再由着垃圾意识乱来了。”李健点点头。
“但是，”李健话锋一转，调出了一组对比数据全息投影，“其中，来自各个复古社区的申请者，占比不足百分之零点五。”
“顽固不化！”赵承业手掌轻拍了下桌面，身体前倾，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这个比例低得超出了他的底线，在他认为，这便是复古社区反抗的证明，软暴力有时候比直接冲突更加让人难以接受。
李健没有停顿，叹了口气，继续说道：“此外，尽管复古社区的数据上传通道已全面恢复，但上传总量同比暴跌。尤其是年轻用户群体，活跃度下降了近百分之六十。他们……似乎在主动切断与系统的连接。”
他略微抬头，看了一眼赵承业铁青的脸，语气依旧平稳地补充道：“数据模型显示，如果失去复古社区持续提供的、未经深度污染的‘纯净数据样本’进行系统校准与学习，新系统的模拟真实度和意识兼容性将会快速衰减。
正如之前姜铎在会议上所言，长此以往，新系统与旧系统在体验上将很快趋同，失去其宣称的‘更真实、更完美’的核心优势。我们投入的巨大资源，恐怕……”
“够了！” 赵承业猛地一摆手，打断了他，重重一拳，敲在桌子上，“集团一直克制着，没有与复古社区撕破脸，换来的竟然是蹬鼻子上脸？如果新系统能产生足够自己需要的数据样本，一定……”
他强压下怒火，深吸了一口气，没有说完后半句，继而眼神锐利地盯住李健。
“我要的不是这些数据，你推理的很对，但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我听杨柯说过，之前未央宫里那个效果不错的‘修仙’小系统，还有调整时间流速、操纵 AI 判定阀值来‘激励’用户的那套东西，都是你牵头搞的。”
他语气顿了顿，直勾勾的看着李健：“我现在不想听问题，我要的是解决方案。李健，你既然来详细汇报，想必心里已经有了盘算。说吧。”
李健沉默了片刻，似乎确实在斟酌。
他微微躬身，犹豫片刻，开口道：“确实有一个初步的想法，但还未及完善。既然赵董问起，我便直言。”
“姜铎和张墨茹，是复古派的核心成员，在众多复古社区中威望极高。他们即将自愿接入新系统，这是一个绝佳的契机。我认为，应该为他们举办一场盛大的欢送仪式，规格甚至可以向唐宇院长看齐。我们集团，需要让所有复古派的人清楚地看到，他们的领袖，是支持并选择拥抱新未来的。”
赵承业眼中精光一闪，立刻明白了其中的操纵意味：“用他们自己的人，来说我们想说的话……很好。李老师果然有办法，只是这事，你觉得谁去办最合适？”
“姜浪。” 李健毫不犹豫地回答。
“理由有三：第一，他是姜铎的长子，由他出面，名正言顺，情感上更容易被复古社区接受；
第二，他身为基地的拯救者统帅，又是改良派的代表人物，他的参与能传递出基地与集团在此事上‘团结一致’的信号，效果远超我们直接出面；
第三……”
他顿了顿，“如果事情不顺利，也可以把他推到复古社区的对立面上，毕竟他代表了研究院和基地……”
赵承业盯着李健，嘴角了然的笑了笑。
他缓缓靠回椅背，意味深长的看着李健。
“李健啊李健，你这算盘打得很好嘛。一石二鸟，既办了事，又能顺势将姜浪调离拯救者团队的核心事务，甚至可能借此消耗他在复古派中的威望……我说得对吗？”
李健面色不变，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只是微微低头：“一切为了集团的计划能够顺利推进。”
“李老师……” 赵承业轻哼一声。
“想法是不错。但姜浪不是姜铎，更不是唐宇。他年轻，有活力，手中握着实权，
在基地和研究院的声望极高，几乎被所有人视为唐宇的天然接班人。
他现在还算听话，是因为姜铎和唐宇还在。一旦他们都进入了系统……谁还能制约得了他？你这把刀，未免太锋利了些，小心伤到自己。”
这话既是敲打，也是提醒。
李健立刻明白，赵承业认为仅凭自己，目前还不足以平衡甚至压制姜浪。
“赵董考虑得是。”李健从善如流，立刻补充道，“所以，说想法还没有完善，不过，就在刚才，我突然想到了另一个合适人选……”
“谁？”
“姜流。”李健抬头看着赵承业，眼神有些闪烁。
赵承业的目光骤然凝聚，露出了极具兴趣的神色。
李健继续解释道：“姜流是姜铎的次子，姜浪的弟弟。他同样是拯救者，而且在之前的任务中表现出色。
听说在复古社区和基地内部都有一定的关注度。让他参与其中，既能彰显姜家全体的‘支持’，也能……达到想要的效果，也更稳妥。”
办公室内陷入了短暂的寂静，只有空气净化系统发出极低沉的嗡鸣。
赵承业脸上的阴沉终于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算计落定的冷酷笑容。
“李老师！我其实有些意外……”赵承业饶有兴致的看着李健，笑了笑，“实话说，作为一名老拯救者，我对你的态度有些惊讶，但对你的能力很是佩服……”
“一切都是为了集团，再说……”李健神色依旧平稳，补充了一句，“这些年下来，对‘人’来说，我已不抱任何幻想了！”
赵承业点点头，表示赞同，他心底的想法也是如此，但还不忘叮嘱一番，“复古社区如果再次激化，你准备怎么处理？苏-05社区的事情，才过去没几天！”
“赵董放心，复古社区也不是铁板一块！” 李健冷笑一声，“如果他们真那么硬气，苏-05社区死了那么多人，那居民怎么会被一个老教师就给阻拦下来？这次如果真有人使用暴力，也是可以适当威慑一下的……”
“很好。就按你说的办。以集团的名义正式发文，任命姜流，负责其父母接入新系统的欢送仪式筹备工作，其他现任拯救者以及搭档工程师都要参加。要求他们务必办得隆重、圆满，体现出集团的关怀。”
“是，赵董。”李健恭敬应答。
“你去拟文吧。”
赵承业挥挥手，目光重新投向那些令人恼火的数据报告，仿佛在审视一片待征服的战场。
李健悄然退出办公室。厚重的门在他身后合上，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
他走在空旷华丽的走廊里，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唯有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微光。
这步棋，已经悄然落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