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债链初现
实验艇锈蚀的金属船舷在月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柴油发动机的轰鸣声在狭小的舱室内沉闷地回荡，震得人耳膜发麻，连牙齿都能感受到那种低频率的震颤。罗祥紧握着冰凉的舵轮，掌心传来金属特有的涩感，但更让他心惊的是掌纹处隐约浮现的石英质感——就像有细小的玻璃碎片正在皮肤下缓慢生长，每一次转动舵轮时，都能感受到那种细微的、如同砂纸摩擦般的阻力。
“共振器能量读数又升高了！”陈明远的声音从舱室后方传来，带着老年人特有的沙哑喘息。他手中那个老旧的平板电脑屏幕正疯狂闪烁着红光，映照在他布满皱纹的脸上，将那些深如沟壑的纹路染上不祥的色彩。“他们在尝试远程激活债链系统！能量峰值已经超过安全阈值三倍！”
贾元欣快步走到罗祥身边，海风从敞开的舱门灌入，吹乱了她额前那几缕总是打理得一丝不苟的碎发。她伸手握住罗祥的手腕，这个动作在过去的半个月里已经变得如此自然，但今天她的指尖却在他掌心的晶化区域轻轻一点时，带着不同以往的迟疑：“还能感觉到疼吗？”
她的目光扫过他掌心的异常变化，那眼神让罗祥想起一段涌入脑海的记忆——那是罗振邦的记忆，多年前贾元欣在医院产房里紧握他手时，也是这般专注又担忧的模样，只是如今那担忧里掺杂了更多他读不懂的复杂情绪。
罗祥摇头，刚要回答，一股尖锐的刺痛突然从太阳穴直刺而入，像是有一根烧红的钢针从眼眶后方狠狠扎进大脑。他眼前的景象瞬间碎裂——实验艇布满油污的仪表盘变成了明朝官衙的朱红大门，柴油味被浓烈的檀香取代，耳边仿佛响起沈砚那带着官话腔调的警告：“罗兄，小心！”
时空叠影再次袭来，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强烈。
沈砚靠在舱门边，明黄色的织锦飞鱼服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刺目，那金线绣出的云纹在阴影中仿佛活物般缓缓流动。他肩头的伤口仍在渗血，暗红色的血液缓慢地洇开在白色的纱布上，像是一朵在宣纸上逐渐绽放的墨梅。但他的目光却死死盯着海面上某个方向，那双属于锦衣卫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烁着猎鹰般的光泽：“来了。”
他的声音很轻，却让舱内所有人都绷紧了神经。
众人顺着他示意的方向望去，只见远处的海平面开始扭曲，空气中的水分凝结成无数细小的冰晶，在惨白的月光下闪烁着诡异的光芒。一个巨大的、如同倒置漏斗般的能量场正在海面上空形成，其核心处隐约可见流转的暗红色光斑，那些光斑不断变幻着形状，时而像挣扎的人脸，时而像扭曲的符文。
“债链共振器。”贾元欣深吸一口气，从发间取下一根造型古朴的银钗——那是罗振邦当年的求婚信物，钗头镶嵌的翡翠在能量场的映照下泛着不祥的绿光，那绿色浓得像是要滴出毒液。“我需要接近它三百米内。”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银钗上那些精细的缠枝花纹，这是她思考时的小动作，罗祥再熟悉不过。只是如今那银钗已经微微发黑，就像被什么东西腐蚀过一样。
罗祥猛地转动舵轮，实验艇在海面上划出一道急转的弧线，溅起的浪花拍打在舷窗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咸涩的海水气息瞬间充满了狭小的舱室。他感到指环在发烫，那热度几乎要灼伤皮肤，脑海中那枚代表阳寿的青铜古币虚影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锈迹侵蚀——五十六、五十五、五十四……
数字的跳动伴随着心脏的每一次收缩，他能清晰地感受到生命正在从体内流失，就像沙漏中的细沙，无情而恒定。
“来不及了。”沈砚突然站起身，飞鱼服的衣摆在狂风中猎猎作响，那明黄色的布料在黑暗的海面上如同一面逆风飘扬的战旗。他伸手从腰间解下绣春刀的刀穗，那是一个用五彩丝线精心编织的结饰，中央缀着几缕用油纸仔细包裹的头发，那些发丝在月光下泛着柔和的微光，像是承载了某个永远不会被遗忘的承诺——那是他堂妹沈玉蝶幼时的发丝，是他与过往唯一的牵绊。
“拿好这个。”他的声音异常平静，就像在交代一件再普通不过的小事。
他将刀穗塞进小雅手中，小女孩仰头看着他，黑曜石般的眼睛里映出他决绝的面容。她的手指紧紧攥着那个刀穗，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你要做什么？”罗祥厉声问道，但已经晚了。
沈砚纵身跃出船舷，明黄色的身影在夜空中划出一道绚烂的弧线，像是一颗逆行的流星。在他接触到海面的瞬间，巨大的水花冲天而起，紧接着，一道青色的光柱从他落水处直射苍穹，与天空中的共振器狠狠撞在一起。
轰——！
无形的冲击波席卷海面，实验艇像玩具一样被抛起又落下。罗祥死死抓住舵轮，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在那一瞬间，他清晰地感觉到有某种温暖的东西通过指环流入体内——就像寒冬里突然饮下一杯热茶，连掌心的晶化疼痛都减轻了几分。那暖流顺着血管蔓延，最终汇入心脏，带来一阵短暂却真实的舒缓。
“阳寿增加了七天。”他喃喃自语，脑海中青铜古币的锈迹停止了蔓延，甚至略微消退了些许。那枚古币的虚影在意识深处轻轻震颤，发出细微的、如同风铃般的声响。
贾元欣抓住这宝贵的时机，将手中的银钗狠狠刺入艇载控制台的一个接口。钗头的翡翠瞬间爆发出刺目的强光，紧接着便在一阵细密的碎裂声中化为齑粉。银钗本身开始熔化，滚烫的金属液滴落在她的指间，烫出几个红肿的水泡，但她丝毫没有松手。
“再见，振邦。”她轻声说，看着银钗彻底熔毁在控制台中。那些滚烫的金属液体在控制面板上蜿蜒流动，最终凝固成一道扭曲的、如同泪痕般的痕迹。
远处天空中的共振器突然剧烈闪烁起来，暗红色的光斑明灭不定，最终在一阵刺耳的尖啸中彻底消散。海面恢复了平静，只剩下实验艇发动机的轰鸣还在持续，那声音此刻听起来格外孤独。
小雅低头看着手中的刀穗，那几缕头发在月光下泛着柔光。她小心地将它系在自己书包的拉链上，五彩的丝线在星空图案的布料上格外醒目。她的动作很慢，很轻，就像怕惊扰了什么。
“沈叔叔变成星星了。”她轻声说，手指轻轻抚过刀穗。那双总是清澈见底的眼睛里，第一次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雾气。
罗祥想要安慰女儿，张口却说出一串让所有人都愣住的话：“万历二十三年闰八月，海潮异常，当避东南。”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陌生的腔调，那是属于明朝官话的韵律，每个字都咬得格外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感——这是沈砚通过能量共振传递过来的、属于明朝的时空预警。
贾元欣猛地转头看他：“你说什么？”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罗祥从未听过的恐惧。
罗祥自己也愣住了。他试图回想女儿的生日是哪天，脑海中却一片空白；但关于明朝历法的知识却像早已刻在骨子里般清晰。这是沈砚残留的时空印记，与罗振邦的记忆在他脑海中交织，两种不属于“罗祥”的过往，正不断冲刷着他原本的认知。他能感觉到两股记忆在脑海中交锋，就像两股互不相容的潮水，互相冲击，互相吞噬。
陈明远突然指着雷达屏幕惊呼：“看这个！”
屏幕上，原本代表玄熵追兵的信号正在远去，但在更远的海域，数十个微弱的光点正在闪烁。它们散布在不同的方位，有的稳定，有的时隐时现，就像夜空中突然出现的萤火虫群。那些光点以不同的频率闪烁着，仿佛在用某种古老的密码传递着信息。
“更多的债务者信号。”贾元欣深吸一口气，海风的咸腥味混合着柴油和熔毁金属的气味涌入鼻腔，“他们正从时空裂缝中涌向这座城市。”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抚过控制台上那道银钗熔毁留下的痕迹，那动作轻柔得像是抚摸情人的脸颊。
罗祥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掌纹中的晶化区域在仪表盘的光芒下反射着冷光。他缓缓握紧拳头，感受着指尖传来的、如同握住碎玻璃般的刺痛。那疼痛很真实，真实得让他确信自己还活着，还在这个时空里存在着。
“掉头。”他突然说。声音平静得可怕，就像暴风雨来临前的海面。
“什么？”陈明远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花白的眉毛紧紧皱在一起，“我们现在自身难保！”
“沈砚用他的命换了我们七天时间。”罗祥的声音依然平静，他指着雷达屏幕上最近的一个光点，那光点闪烁得格外急促，像是在发出求救信号，“而有人可能连七天都没有了。”
实验艇在漆黑的海面上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朝着最近的那个债务者信号驶去。柴油的味道混合着海风的咸腥，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血锈味——不知是来自沈砚的伤口，还是罗祥掌心晶化破裂的皮肤。
在艇尾翻涌的浪花中，一点青色的微光一闪而逝，就像有人在水下投下了一枚玉佩的残影，又或者，只是一位锦衣卫最后的告别。
而远方的城市灯火通明，像是一片坠落的星空，等待着这些时空的流浪者，以及他们带来的，来自不同时代的债务与救赎。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