逸尘了然。女帝对男子的芥蒂由来已久,当年离渊帝君之事后,她遣散男弟子的决绝至今未消。清念璃绕开母亲找旧部,显然是不想节外生枝。
“委屈你了。”他低声道。
“不委屈,药方传过去了,你让医修们试试。”
她顿了顿,语气里添了几分利落:“天渊刀宗那边我让外公去说,他们当年虽被遣散,却一直念着仙宫的情分。”
“天渊刀宗的宗主姓秦,名锋,是父亲当年最得意的弟子。”
清念璃的声音软下来,带着点回忆的温软,“父亲的‘问心一斩’秦师兄学了七成真传,如今在四重天,单凭这一刀就能镇住大半诡异。”
她轻笑一声,语气里漾着对孩童时期的怀念:“按辈分,你可得跟着我叫他秦师兄。我小时候总爱追着他跑,他每次从外面历练回来,腰间的乾坤袋里准藏着集市里卖的糖糕、蜜饯,都是偷偷给我的。”
“母亲总说帝女要端庄,见了这些市井零嘴准要念叨,秦师兄就趁她处理政务时塞给我,还帮我瞒了好多次呢。”
“他性子看着冷,其实最是护短。”
清念璃补充道,“当年父亲……离开后,母亲遣散男弟子,是他带着愿意留下的弟兄去了四重天北境,一手建起天渊刀宗,却从没断过和外公的联系。”
她顿了顿,声音里漫出点笑意:“咱们订婚那会儿,他原是想亲自来仙宫道贺的,可又怕母亲见了父亲的弟子心烦,托外公把贺礼捎来的,外公说,他当时对着贺礼看了半宿,嘴里还念叨‘小师妹总算是有人护着了’......后来我偷偷问外公,秦师兄是不是还记恨母亲当年遣散他们的事,外公却说,他未记恨,是怕自己这张冷脸冲撞了师娘,惹得我这个师妹在中间为难。”
“嗯,有秦师兄帮忙自然再好不过,只是母亲那边……不会怪你擅作主张吗?”
逸尘的声音里带着几分顾虑,指尖轻轻叩着玉简,他太清楚女帝对旧部的芥蒂,当年遣散男弟子时的决绝,至今仍是仙宫上下心照不宣的忌讳。
清念璃的声音压得低了些,带着点孩子气的狡黠:“母亲如今因为你这个好女婿,对男子的态度早就松快多了。况且……”
她故意顿了顿,语速轻快起来,“等秦师兄他们到了,你们先把炼魂营的场子掀了,她高兴还来不及,只会夸我办事利落,哪还会怪我擅作主张?”
“好,等他来了,我定要好好敬他一杯。”逸尘道。
“嗯,记得替我也敬一杯。”
清念璃笑着应道,“就说……师妹念着他当年给的糖糕,更念着.....天渊刀宗从来就没离开过璃梦仙宫。”
她顿了顿,声音里漫过一丝怅然,又很快被暖意填满:“其实订婚后那三年,我本想带你去北境走走的。那时候总想着,该让你见见秦师兄,看看他一手建起来的刀宗——可又怕母亲多心,怕她觉得我刻意拎着你往旧部跟前凑,反倒勾起她的心事……”
“后来想着,等过些日子再说吧,等母亲对这些事真的放下了……没成想这一等,就拖到了现在。”
话音落时,她的声音轻得像落雪,却字字清晰如刻:“告诉秦师兄,当年是母亲一时心结,如今纵有诸多顾忌,在外公心里,在我心里,他们永远是仙宫的人。北境再远,刀宗再独立,推开仙宫的大门,永远有他们的位置,家一直都在。”
玉简那头传来极轻的吸气声,像是怕说得太急,泄了眼底的湿意。
“我会带到的。”
逸尘低声道:“等他到了,我亲自去谷口接。”
“他定会高兴的。”
清念璃顿了顿,又打起精神,“外公传信了,说秦师兄已点了三百刀客,都是当年跟着父亲练过刀的旧部,今夜就动身,明日你就能听到他们的刀声了。”
刀声……
逸尘望着演武场上凡修们挥剑的身影,想象起三百刀客纵马而来的场景。
刀光破风,马蹄踏尘,该是何等壮阔。
“替我谢过秦师兄。”逸尘道。
“等他到了,你亲自谢吧。”清念璃笑了笑,“我这边得继续研究丹药了,先不说了。”
白光散去时,夕阳正斜斜掠过谷口的碑林。
逸尘将玉简揣进怀里,转身对王老五喊道:“把库房里我做的那面最大的战鼓搬出来,挂在演武场中央——等刀宗的刀客到了,咱们得用鼓声给他们接风。”
王老五愣了愣,随即咧嘴笑起来:“好嘞!让那帮仙门刀客听听,咱们凡修的鼓声,不比他们的刀声差!”
逸尘望着王老五兴冲冲跑远的背影,目光转回到一旁的医修们身上。
“拿纸笔来,记个药方。”
医修们连忙铺开纸卷,笔尖在纸上沙沙游走,生怕漏了一个字。
最后一味药名落下时,纸卷上已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迹。
为首的老医修捧着药方,指尖微微发颤:“大帅放心,我等今夜就着手配制,定不辜负这份机缘。”
“辛苦了。”他拍了拍老医修的肩,“成败在此一举,拜托各位了。”
老医修重重颔首,带着其他医修快步走向药房。
演武场上,王老五已将那面巨大的战鼓挂稳。凡修们围着鼓转,眼里满是兴奋——明日刀客将至,鼓声将起,这场仗,终于有了不一样的盼头。
次日,演武场外,逸尘坐在高台边缘,闭目养神。
风裹着雪粒子掠过耳畔,带着演武场凡修们收剑时的轻响,还有远处谷口松涛的呜咽。
王老五正蹲在鼓下擦拭鼓面的灰尘,圆真则在不远处的石桌旁摆弄酒坛。
时不时抬头望向谷外的天际,眉头微蹙。
按清念璃的说法,天渊刀宗的人该到了。
就在这时,逸尘原本平缓的呼吸突然一顿,垂在身侧的手指轻轻蜷缩起来。
起初只是一丝极淡的感应,像微风拂过湖面般转瞬即逝,下一秒,那股气息便如潮水般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