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阴谋的余烬被秋风吹散,真相如同剥开茧壳的蝴蝶,在长安城的阳光下缓缓展翅。曾经笼罩在帝国心脏上方的阴云终于散去,留下的是被洗涤过的天空,以及劫后余生的复杂况味。
朱雀门外的刑场,泥土依旧带着暗红的色泽。杜文甫被凌迟处决那日,围观的百姓挤满了附近的街巷。起初是愤怒的咒骂,随着行刑的进行,逐渐变成压抑的抽气声,最后归于死寂。
"三百六十刀啊..."肉铺的张屠夫后来在酒肆里摇头,"我宰了一辈子牲口,都没见过这场面。"
他的妻子赶紧捂住他的嘴:"莫要乱说!那是奸臣应得的报应!"
确实,当杜文甫的党羽接连被押赴刑场问斩时,围观的人群中不再有欢呼,只有一种肃穆的恐惧。血淋淋的人头悬挂在城头,既是对叛逆的惩戒,也是对生者的警示。茶楼里的说书人已经开始将这段故事编成评书,在"忠奸分明"的套路下,暗藏着对权力的深刻反思。
西市的"驼铃商号"被贴上了刑部的封条,曾经车水马龙的门前如今门可罗雀。与之相邻的几家胡商却意外地生意好转。
"查清楚了好啊,"卖香料的波斯老人操着生硬的官话,"现在官府查得严,反倒是我们这些老实做生意的好过了。"
胡商们发现,金吾卫的盘查虽然严格,但都按章办事。曾经需要打点的关节,如今都明码标价地收取税费。秩序,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回归了。
平康坊的夜晚依旧笙歌不绝,只是官员们的身影少了许多。新晋的进士们被师长耳提面命:"莫要学那些结党营私的,好生做学问才是正理。" 青楼的花魁在屏风后轻拨琵琶,唱的还是那些才子佳人的旧曲,只是偶尔会加上新编的唱词:"莫道书生无胆气,也曾碧血染丹墀..."
每日的朝会变得格外安静。龙椅上的天子目光如炬,百官奏对时都格外谨慎。那些曾经与杜文甫有过往来的官员,或主动请辞,或被调任闲职。空出来的位置很快被填补,但新任的官员都显得格外勤勉。
"这朝堂啊,就像刚下过暴雨的院子,"一位老臣在休沐日对门生感慨,"看着干净了,地下的淤泥还不知道要清理多久。"
裴府的赏赐络绎不绝,但裴钧却闭门谢客多日。据说他在祠堂里待了整整一夜,对着裴家列祖列宗的牌位长跪不起。当这位老将军再次出现在朝堂上时,鬓角又添了许多白发,但腰杆挺得笔直。
升平坊的茶馆里,百姓们还在津津乐道这场大案。
"要我说,最神的是那个陆仵作,"卖炊饼的王大一边揉面一边说,"听说他能让死人开口说话!"
"那是妖术!"旁边喝茶的书生反驳,"圣人都说了,那是明察秋毫的真本事!"
跑堂的小二擦着桌子插嘴:"管他什么术,能抓住奸臣就是好术!你们是没看见,那天在承天门外..."
这样的对话在长安的各个角落重复着。真相在口耳相传中渐渐被简化成忠奸对立的故事,复杂的权谋被浓缩成茶余饭后的谈资。但对普通百姓而言,朝堂的风云变幻,终究不如米价的涨跌来得实在。
然而,平静的表面下仍有暗流涌动。杜文甫虽死,他的门生故旧遍布朝野。有人暗中变卖家产,举家迁往洛阳;有人闭门不出,日夜焚香祷告;更有人在深夜里秘密聚会,商议着如何在这场清洗中保全自身。
"新月"组织的残余势力如同被捣毁蚁穴的蚂蚁,四散逃窜。刑部的海捕文书贴满了各州县的城墙,赏金高得令人咋舌。偶尔有地方官府上报擒获疑似"新月"成员的捷报,但真正的核心人物仿佛人间蒸发。
皇城司的密探比以往更加忙碌,他们像幽灵一样穿梭在长安的大街小巷,监视着任何可疑的动向。金吾卫的巡逻更加频繁,宵禁执行得格外严格。这座刚刚经历了一场大手术的城市,正在小心翼翼地愈合着伤口。
暮色中的长安,万家灯火次第亮起。卖馄饨的老汉推着小车走过刚刚修复的坊道,歌女婉转的歌声从某座青楼飘出,守夜的更夫敲着梆子走过空荡的街巷。在这看似寻常的夜晚里,有人在对烛长叹,有人举杯庆贺,更多的人则在疲惫中沉入梦乡。
阴谋粉碎了,真相大白了,善恶各得其所。但生活,依旧要继续。在这座千年古都的肌理之中,某些东西已经悄然改变,而某些东西,永远都不会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