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亮的钟声如同投入死水的巨石,彻底打破了叛军的计划。钟楼上的郎将因这意外愣神的一瞬,被疾冲上来的裴惊鸿抓住机会,一刀刺穿胸膛,火把颓然落地。楼下的杀手们见首领伏诛,指挥混乱,又被李璟率领的安西军内外夹击,顿时溃不成军。
然而,玄武门方向的骚动并未停止,显然仍有叛军头目在负隅顽抗,宫变的危机并未完全解除!
“必须立刻将杜文甫的罪证公之于众,彻底瓦解叛军意志!”裴惊鸿搀扶起因撞钟而几乎虚脱、肩头鲜血淋漓的陆青野,对李璟急声道。
“去承天门!”李璟当机立断,“百官此刻多半已被惊动,聚集在承天门外等待朝会!就在那里,当着百官的面,揭开这一切!”
承天门外,巨大的广场上。果然如同李璟所料,闻讯赶来的文武百官聚集于此,人人面带惊疑,议论纷纷。科举考场方向的骚动和那声响彻云霄的钟声,让所有人都感到大事不妙。守卫宫门的禁军刀出鞘,箭上弦,气氛紧张到了极点。
就在这时,李璟、裴惊鸿搀扶着陆青野,以及押解着面如死灰的杜文甫和一干被捕核心党羽的安西军,穿过混乱的人群,径直来到了承天门那高大的门楼之下,面对着下方黑压压的、不知所措的百官。
“诸位同僚!”李璟运足内力,声音如同洪钟,瞬间压过了所有的嘈杂,“今日科举之乱,并非天灾,而是人祸!一场由刑部侍郎杜文甫,勾结西域‘新月’组织,精心策划,意图颠覆我大唐江山的——宫变阴谋!”
一语激起千层浪!下方百官瞬间哗然!
“李将军,此言当真?”
“杜侍郎?这怎么可能!”
“证据!拿出证据来!”
杜文甫挣扎着抬起头,嘶声力竭地喊道:“污蔑!这是污蔑!李璟与裴惊鸿、还有那个妖人陆青野勾结,意图作乱!诸位同僚,切莫听信……”
“证据在此!”裴惊鸿毫不客气地打断他,高高举起了那明黄的宫变路线图和装有密信、虎符的紫檀木盒,“这是从杜文甫凝香殿书房暗格中搜出的!上面清晰记录了他与‘新月’勾结,约定于今日科举,举火为号,发动宫变的全部计划!这半块虎符,正是他意图调动右骁卫的铁证!”
有内侍上前,将证据接过,传递给几位德高望重的老臣查验。看着那熟悉的杜文甫笔迹,那清晰的弯月徽记,那调兵的虎符,几位老臣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
“还有!”裴惊鸿继续道,声音带着悲愤,“从敦煌萨比尔案,到军械失窃,再到长安贡品调包,直至昨夜的皇苑枯尸!这一系列案件,背后主谋皆是杜文甫!他杀人灭口,走私军械,构陷忠良,一切皆是为了今日之变!”
证据确凿,逻辑清晰。百官之中,相信者已占了大半,看向杜文甫的目光充满了震惊与愤怒。
然而,杜文甫深知,只要咬死不承认那最关键的、无法用常理解释的“尸语”证据,他就还有一线生机。他狂笑道:“哈哈哈哈!裴惊鸿!任你巧舌如簧,这些所谓的证据,焉知不是你们伪造?至于什么萨比尔、什么军械、什么皇苑枯尸……你们凭什么断定与本官有关?就凭你身边那个妖人的胡言乱语吗?!”
他刻意将“妖人”和“胡言乱语”咬得极重,再次将矛头指向了陆青野那无法被世俗理解的能力。
果然,此言一出,不少官员看向陆青野的目光又带上了怀疑与恐惧。毕竟,“尸语”之事,太过匪夷所思。
裴惊鸿气得浑身发抖,却一时语塞。她知道,这是最难逾越的一道坎。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不语、依靠着裴惊鸿才能站立的陆青野,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了头。他的脸色苍白得如同透明,嘴唇干裂,唯有那双眼睛,深邃得如同包含了万千星辰,又仿佛映照着无尽幽冥。
他轻轻推开了裴惊鸿搀扶的手,示意自己可以。然后,他向前迈出了一步,虽然脚步虚浮,身形摇晃,但脊背却挺得笔直。
他不再看杜文甫,而是将目光投向下方黑压压的百官,投向那象征着至高皇权的承天门,最后,望向了这片朗朗乾坤。
“杜文甫,”他的声音不高,甚至有些沙哑虚弱,却奇异地穿透了所有的喧嚣,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耳中,“你说……那是胡言乱语……”
他缓缓抬起那只没有受伤的手,指尖仿佛蕴含着某种无形的力量,逐一指向被押解的杜文甫核心党羽,指向那些在昨夜战斗中被杀、尸体被抬到一旁的叛军,最后,定格在杜文甫本人身上。
“你以为,死亡……就能掩盖真相吗?”
他的话音落下的瞬间,异变陡生!
以陆青野为中心,一股无形却磅礴的精神力量,如同水波般骤然扩散开来!这不是针对某一个人的“尸语”,而是他燃烧自己全部的精神与生命力,将自己所能感知到的、与杜文甫罪行相关的所有亡者残留的记忆与情绪,强行投射、放大,让一定范围内的生者,都能感同身受!
“……东西在哪?!交出来!”(萨比尔被勒死前的恐惧与挣扎)
“……看见新月者,死!”(王老三被毒杀前的剧痛与绝望)
“……杜公已安排妥当,今夜之后……”(皇苑信使被灭口前听到的低语)
“……举火为号,玄武门……”(无数叛军底层士兵被灌输的命令与狂热)
以及,杜文甫那阴沉、充满野心与算计的内心独白,在密室中与“新月”使者谋划时那冷酷无情的声音,清晰地回荡在每一个人的脑海深处!
这不是听到,而是感受到!那一瞬间,无数的恐惧、痛苦、愤怒、不甘、阴谋的低语、野心的膨胀……如同汹涌的潮水,冲垮了理智的堤坝,淹没了承天门外每一个人的意识!
百官们脸色煞白,有的捂住耳朵发出惊叫,有的踉跄后退几乎栽倒,更有甚者直接瘫软在地,浑身颤抖!他们仿佛亲身经历了那些被害者的死亡瞬间,亲身听到了杜文甫那颠覆社稷的疯狂计划!
这不是妖术!这是……来自亡者的集体控诉!是无数冤魂凝聚而成的、无法伪造的血泪证言!
杜文甫首当其冲,那无数指向他的死亡记忆和负面情绪,如同最锋利的刀子,瞬间刺穿了他所有的心理防线。他“哇”地喷出一口鲜血,眼神涣散,面容扭曲,指着陆青野,发出如同厉鬼般的嚎叫:“啊——!住手!妖魔!你是妖魔——!”
他彻底崩溃了。
裴惊鸿离陆青野最近,受到的冲击也最大,但她强忍着那翻江倒海般的不适,死死撑住身体,看着身旁那个仿佛在散发微光、却又如同风中残烛般随时会熄灭的男子,泪水模糊了视线。她知道,他在透支自己的生命!
李璟和安西军士们也感受到了那强烈的精神冲击,无不面露骇然之色。
当那恐怖的“集体尸语”浪潮缓缓退去,承天门外,一片死寂。所有人都如同刚从一场噩梦中惊醒,心有余悸,看向杜文甫的目光,只剩下彻底的、如同看待秽物般的厌恶与恐惧。
真相,已无需再多言。
陆青野完成了这终极的“审判”,身体一晃,再也支撑不住,向后倒去。
裴惊鸿眼疾手快,一把将他紧紧抱在怀中。
“妖人”的污名,在这一刻,被这来自幽冥的、悲壮而恢弘的证言,彻底洗净。
公堂虽未升堂,但审判已然完成。以天地为公堂,以亡魂为证人,以这惊世骇俗的“尸语”为最终的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