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香殿书房内,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冰块。殿外火把跳跃的光芒透过窗纸,在杜文甫那张此刻写满志得意满的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光影,使他看起来如同从地狱归来的修罗。他身着紫色官袍,在一群黑衣杀手和盔明甲亮的金吾卫簇拥下,缓步踏入书房,目光如同毒蛇的信子,舔舐过裴惊鸿和陆青野苍白而戒备的脸。
“怎么?无话可说了?”杜文甫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近乎残忍的笑意,“还是说,在思考如何用你那套妖言惑众的说辞,来为自己这窃取禁中机密、意图不轨的行径开脱?”他的目光刻意在陆青野身上停留,充满了鄙夷与挑衅。
裴惊鸿将陆青野护在身后半步,尽管自己也是伤痕累累,脊背却挺得笔直,如同永不弯曲的战矛。她迎着杜文甫的目光,毫无惧色,声音清越而冰冷,如同碎玉击冰:“杜文甫,事到如今,你还要戴着这副忠臣良相的虚伪面具吗?”
她不等杜文甫反驳,语速加快,如同连珠箭矢,直射靶心:“从敦煌开始!萨比尔之死,你指使‘新月’灭口,是因为他掌握了你们利用商队走私军械、勾结西域的证据!那本账册,就是铁证!你怕他泄露,更怕我们顺着‘新月’查到你在长安的根基!”
杜文甫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眼神阴鸷了几分,但并未出声。
“紧接着,敦煌军械失窃!”裴惊鸿向前一步,目光灼灼,“那批弩机和横刀,根本不是普通盗匪所为,而是你‘新月’党羽,利用军营内应,精心策划的转移!目的是为了武装你们在河西的私兵,为日后作乱积蓄力量!王老三,那个巡哨士兵,就是因为无意中窥见了运输过程,便被你们残忍灭口!他临死前看到的‘新月’符号,就是你杜文甫麾下走狗的标记!”
殿外夜风呜咽,殿内只有裴惊鸿清晰而愤怒的声音在回荡。陆青野沉默地站在她身后,苍白的脸上神色凝重,他肩头的伤口因为紧绷而阵阵作痛,但他的大脑却在飞速运转,将每一块碎片与裴惊鸿的指控对应。
“然后便是长安!”裴惊鸿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滔天的怒火,“贡品调包案!你指使‘驼铃’商队,并非只为钱财,更是为了试探朝廷反应,搅乱视线,为你真正的阴谋铺路!同时,也能为你的宫变筹措巨额资金!何繁,不过是你随时可以丢弃的棋子!而你,我的‘好恩师’,”她刻意加重了这三个字,充满了讽刺,“你假意让我参与调查,不过是为了更好地监控我们,并在必要时,像丢弃何繁一样,将我们彻底除掉!”
杜文甫冷哼一声,负手而立,似乎想维持镇定,但微微抽动的眼角泄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而这一切的最终指向,就是眼前——皇苑枯尸案!”裴惊鸿猛地抬起手,指向窗外玄武门的方向,声音带着一种穿透迷雾的锐利,“那个死者,根本不是什么寻常百姓!他是你们‘新月’组织派来的信使,是来与你杜文甫,进行宫变前最后一次秘密接头,传递关键信物——那半块能调动右骁卫的虎符,以及这幅详细的宫变路线图!”
她说着,猛地从怀中掏出那明黄卷轴和紫檀木盒,高高举起,让殿内外所有人都能看清!
“而你,杜文甫!”裴惊鸿的目光如同最锋利的剑,死死钉在杜文甫脸上,“你为了确保计划万无一失,在拿到虎符和路线图后,竟狠毒地将这名信使灭口,伪造成意外,企图嫁祸于我,一石二鸟!你甚至不惜动用你在朝中的势力,散布陆青野是‘妖人’的谣言,污蔑我们构陷忠良!这一切,都是为了掩盖你勾结‘新月’,意图在明日科举之日,举火为号,发动宫变,颠覆大唐江山的惊天阴谋!”
所有的线索,如同散落的珍珠,被裴惊鸿这番掷地有声、逻辑严密的指控,彻底串联了起来!敦煌萨比尔案、军械失窃案、长安贡品调包案、皇苑枯尸案——这四个看似独立的案件,背后都清晰地指向同一个主谋,同一个目的!
殿内陷入了一片死寂。那些跟随杜文甫而来的金吾卫和杀手们,虽然大多是他的心腹,但听到如此骇人听闻的指控,尤其是涉及到颠覆江山的宫变,也不由得面面相觑,脸上露出了惊疑不定的神色。火光摇曳,映照着一张张变幻不定的脸。
杜文甫脸上的从容终于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彻底撕破伪装后的狰狞与暴怒。他死死盯着裴惊鸿,眼神阴毒得几乎要滴出血来:“一派胡言!妖女!死到临头,还敢在此妖言惑众,攀诬朝廷重臣!你以为,就凭你这几句空口无凭的指控,和这些不知从何处伪造的所谓‘证据’,就能扳倒本官吗?!”
他猛地一挥手,厉声喝道:“众将士听令!逆贼裴惊鸿、妖人陆青野,窃取禁中机密,证据确凿,且持械拒捕,格杀勿论!给本官拿下!”
“谁敢!”裴惊鸿毫无畏惧,上前一步,将陆青野牢牢护在身后,手中短刀横在胸前,凤眸含煞,厉声斥道,“杜文甫通敌叛国,意图宫变,证据在此!尔等皆是大唐将士,难道要跟着这逆贼,行那株连九族的大逆之事吗?!放下兵器,助我擒拿此獠,朝廷必有重赏!若执迷不悟,与他同流合污,他日清算,必是身死族灭之下场!”
她的声音如同惊雷,炸响在每一个兵士的耳边。一些金吾卫脸上露出了犹豫之色,手中的兵器也不自觉地垂低了几分。毕竟,“宫变”、“逆贼”这样的字眼,冲击力实在太强。
杜文甫见军心似有动摇,气得浑身发抖,脸色铁青,他知道不能再拖下去了!必须立刻将裴惊鸿和陆青野斩杀于此,毁灭证据!
“休听这妖女胡言!她在动摇军心!杀!杀了他们!”杜文甫状若疯狂地嘶吼,自己甚至拔出了腰间的佩剑。
就在这剑拔弩张、千钧一发之际——
“住手!”
一个沉稳而充满威严的声音,如同洪钟大吕,骤然从殿外传来!声音中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瞬间压过了所有的嘈杂!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殿门外,火把光芒照耀下,李璟一身戎装,按剑而立。他的身后,赫然是数十名身披玄甲、杀气腾腾的安西军精锐!他们如同铜墙铁壁,瞬间反将杜文甫带来的人马隐隐包围了起来。
李璟目光如电,扫过全场,最后落在脸色骤变的杜文甫身上,沉声喝道:“杜文甫!你勾结‘新月’,意图宫变,罪证确凿!本将奉密旨,特来拿你归案!还不束手就擒!”
随着他的话音,他身后一名亲兵高高举起一枚金光闪闪的令牌——正是可以调动部分京畿卫戍力量的皇帝金牌!
杜文甫看到那枚金牌,如同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脸上血色尽褪,踉跄着后退一步,手中的佩剑“哐当”一声掉在地上。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李璟,又看了看被裴惊鸿护在身后、虽然虚弱却眼神清明的陆青野,最后目光落在裴惊鸿手中那卷明黄的卷轴上。
所有的算计,所有的伪装,在这一刻,彻底崩塌。
拼图的最后一块,终于严丝合缝地落下,拼凑出了一幅完整而恐怖的阴谋全貌。而主使之名,已然昭然若揭,无可辩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