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儿，明儿，醒醒。”崔先明听到了叫声后，睁开了惺忪的睡眼，一看之下不禁一惊，赶忙坐起了身子侧头看了眼身旁的妹妹，只见妹妹还完好地睡着，便松了一口气，问道：“这位叔不知是何人？怎知我的名字啊？”身前的汉子说道：“我是你师父啊！怎么？认不出了吗？”崔先明闻言，急忙用手揉了揉眼睛，定睛细瞧身前之人，眼见此人是个三十出头的黄脸汉子，长相还算英俊，然脸上却有着众多与年龄不相称的皱纹，显是饱经风霜所致，崔先明不知这个寻常的百姓为什么称是自己的师父，那汉子见他一脸茫然的表情，显然根本认不出自己，于是道：“你听听为师的声音可曾变过。”崔先明听得这声音，确是师父无疑，然何以在一夜之间，师父竟似换了个人一般？他满心疑惑，不禁问道：“师父，这是怎么回事啊？”那汉子道：“此乃易容之术，想来你未曾听闻，不妨事，日后这也是你必学的一门功夫。”崔先明道：“师父，弟子实在不明这面容是如何变换的。”那汉子道：“我戴的是张人皮面具，往后我再慢慢教你，目下已快辰时了，咱们这就进城去吧！切记，到了城里头，莫要再唤我师父，且先唤我爹，可明白？ ”崔先明虽知晓师父用意，但听得师父让自己唤其为爹，不经意间便想起父亲崔正赫那高大硬朗的模样。那汉子见崔先明未作回应，便问道：“明儿，怎么了？没听明白吗？”崔先明回过神来，赶忙道：“师父，弟子明白了。”那汉子朝他点了点头，随后俯身将崔秀贤负在背上，说道：“走吧！”于是二人下了山坡，朝着历城而去。约莫行了二里多路，来到一条大道之上，崔先明只见道上行人众多，三五成群，有的携着包袱，有的提着篮子，料想这些人皆是进城采买物事的。过了没多久，二人已至历城城下。崔先明但见历城好不气派，城门高近两丈，城墙更是雄伟，高达三丈有余，他正抬头观赏那巍峨壮丽的城楼，突然间，听闻前方有人说道：“唉！看来又有重犯了，不然军官怎又逐个盘查呢！”崔先明循声看去，只见城门前立着一队守城士卒，人人神色肃穆，腰间佩着弯刀，为首的一个军官手里拿着一幅布帛所绘之物，只听那军官身旁的一名士卒高声喊道：“排队，都排队！依次过来！”崔先明瞧见，每当有人走到军官近前，那军官便先看看手中布画，继而再打量打量眼前之人，随后一挥手，站在旁侧的士卒便说道：“你，无碍了，进城去吧！来，下一个。”崔先明暗自思忖：“想来那军官拿的必是犯人的画像，这般一一比对，定是怕犯人混在人群里溜进城去。”正值此刻，一个声音仿若鬼魅般，陡然钻入崔先明的耳中：“一会儿切不可胡言乱语，切记切记。”崔先明心头一惊，忙侧目抬头看去，但见师父正朝着自己微微颔首示意。不禁心道：“师父这声音是如何发出的呢？与平素正常的说话声大不相同，恰似直接在耳中响起，愈发显得清澈，想来定是师父的又一项独门绝技了。”诚然，这正是这汉子所精通的一门上乘内功“凌空御音”之术，此功以雄浑内力包裹声音，凝为一线传出，唯有目标之人能够听闻，旁人则毫无觉察。修炼这门功夫，需以内力深厚为根基，并辅以独特的运功技巧，难度极高，当世武林之中，掌握这般技艺的人屈指可数。师徒二人排在队伍的末尾，如此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工夫，终于轮到了他们二人。只见那军官依旧瞧了瞧手中画像，又打量打量崔先明的师父，嘴里嘟囔道：“他娘的，刘万山这厮可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胆，竟连合答斤·朝克图都敢杀，累得爷爷大清早便在这当差。你们几个都进去吧！都他娘的不是嫌犯。”崔先明师徒二人听闻，刚欲举步，忽然见前方三十余匹骏马疾驰而来，每匹马上都端坐着一个体魄强健的元军。那守城军官见了来人，赶忙满脸堆笑地迎上前去，躬身说道：“将军，你这一早就要出城呐！”崔先明抬眼看去，只见为首一匹白色健马上端坐着一个高大的军官，此人四旬左右，生就一张国字脸，双目炯炯有神，不禁心中暗赞：“好一个威风凛凛的大汉！”只听那将军对守城军官道：“休要废话！兀良将军的姊夫遭人杀害，我焉能不去？虽说事发地在益都，不在咱们这儿，可没人敢担保要犯不会在益都全城戒严之前逃脱，咱们历城离益都太近，那要犯一旦逃出益都，便极有可能逃窜至此。何老二，你给我听好了，恐怕过不了几日，兀良将军便要到了，若是在你这儿放走了要犯，小心你的头！”那守城军官听闻，顿时吓得浑身一颤，急忙说道：“小的明白！将军只管放心，无论是出城还是进城之人，小的必定仔细盘查。”那将军点了点头，道了声好后，马鞭一挥，三十几匹骏马瞬间扬尘而去。“瞅甚瞅！莫要挡道，麻溜儿地走，眼瞅着后头的人就要跟上来了，爷爷还得盘查后头来的人呢！”那守城的军官不耐烦地道。“军爷说得是，儿啊，咱们快走，赶紧寻个郎中来给你妹妹瞧病。”崔先明听得师父这般言语，即刻心领神会。师徒二人就此踏入历城城中。
崔先明自到中土以来，还是首次来到历城，一入城中，便觉此城繁华非常，街道之上人潮涌动，往来不绝，诸般店铺买卖亦是热闹非凡，货物齐全。“师父，方才……”那汉子打断他道：“不要说话。”崔先明心下思忖：“入城已有一段距离，师父果真是谨慎之人。那军官的画像，罢了，师父若想告知，日后自然会说，若不想，我也当不再过问才好。”原来方才在城门前，崔先明瞟见了守城军官所持的画像，与师父未易容前似有几分相像，只是军官一直在动，他并未完全看清，正欲细看，无奈军官催促，师父又暗示快走，是以不敢多作停留，生怕生出变故。二人沿街行不多时，崔先明忽见一店铺之中摆满各式玩物，有拨浪鼓、木制风车、面具之类，不知不觉便被那店面所吸引，一时间竟忘了赶路，若不是师父出声呼唤，还不知要在此耽搁多久。这城中大街小巷纵横交错，道路繁杂，那汉子却带着崔先明兄妹二人穿街过巷，脚步匆匆，毫无迟疑，显然对历城的路径极为熟悉。崔先明见师父专挑那偏僻之地行走，如此约莫过了两刻钟，师徒二人方在一家不甚起眼的小客栈前停了下来。只听那汉子道：“便此处吧！这比较僻静。”言罢，领着崔先明踏入店门。一个年轻店小二忙趋步迎来，躬身说道：“这位爷，你是投宿呢，还是打火？”那汉子道：“给我一间房，我和孩儿们需得休息一番。”店小二应道：“好嘞，爷请随小的来。”说着便引师徒二人上得二楼，至靠东一间屋内，又道：“这间房甚是妥帖，几位还需用些吃食么？”那汉子道：“也罢！随意弄些来，要快。”店小二满脸堆笑，喜滋滋道：“小的店虽不大，可吃食却有讲究，几位稍候，小的去去就来。”那汉子待他离去，先将崔秀贤安置于床上，继而起身行至房门前顺手掩上，随即转身对崔先明低声道：“待用过饭食，我便出去给这娃儿寻个好去处，安置妥当后，咱俩便马上起身离开历城。”崔先明道：“师父”那汉子赶忙道：“还是唤我爹吧，这般稳妥些。”崔先明点点头，略显拘谨地唤了声：“爹，明儿知晓了。”那汉子说道：“我知你心中存疑，待日后寻得时机再与你说。”崔先明应了一声。此时，那汉子却喃喃自语道：“兀良将军，呵！终有一日，某定要与你会上一会。”片刻后，只听门外传来店小二声音：“客官，小的把吃食送来了。”那汉子起身开门，见店小二站在门口，一手拎着食篮，满脸赔笑道：“客官，你瞧瞧这些可还合心意？”那汉子瞧了一眼，道：“着实不错，有劳小二哥了。”于是，二人便随意用了些早饭。待饭后，那汉子道：“明儿，你在此处，切莫乱走，午时左右，我必定归来。”说罢，转身便要出门。崔先明见师父说走就走，急忙道：“师，爹，我……”可只说出三字，连自己都不知欲言何事。那汉子伸手轻轻拍了拍他肩膀，说道：“莫要担忧。”之后转身步出门外。崔先明呆呆地站了好一会儿，无奈地摇了摇头，转过身来，挪步到妹妹床边缓缓坐下。看着仍在熟睡的妹妹，他心里那滋味，可真是五味杂陈呐，长长地叹一口气，心想：“或许这就是命啊！注定咱们兄妹俩今生有此变故，贤儿，你可莫要怪哥哥，哥哥这般做，一来是要给爹娘报仇雪恨，二来也是为你着想啊！我也实在没有办法啊！若不随师父离去，恐怕这报仇的心愿，这辈子都难以实现了。”想到此处，崔先明伸手入怀取出了那个香囊，他看了看香囊，对着妹妹轻声说道：“贤儿，可还记得这个香囊？之前咱俩在高密县城郊外的一片野地玩的时候，你瞅见了它，死活闹着要拿去玩会儿，我实在拗不过你，便给了你，哪晓得你一转眼就把它丢在了草丛里，我俩找了好半晌才寻着，就因为这事儿，我还数落了你一顿呢！你呀！就因为我骂了你，跟我置气，整整一天都没搭理我呢！”忆起那日和妹妹拌嘴的场景，崔先明脸上不自觉露出一抹许久未见的笑意。可没一会儿，他想是突然回过神来，又无奈地摇摇头，接着对妹妹说道：“唉！这可是师祖的遗物，我本当替爹爹好生保管，可如今我已有爹爹留下的短刀，这香囊便留给你吧！虽说它未必真能带来什么好运，好歹也算是爹爹的念想，给你留个纪念，往后看见它，就如同看见爹娘一般。”言罢，便把香囊塞到了妹妹怀里。不多时，门外响起那店小二的声音：“客官，小的刚泡好了一壶滚烫的热茶，你瞧瞧需不需要嘞？”崔先明赶忙起身，将房门打开，只见店小二笑嘻嘻地站在门外，高高拎起茶壶，说道：“这可是刚泡好的新茶，你爹出门的时候特意吩咐小的做的，小的给你拎进去吧！”不待崔先明搭话，店小二便将茶壶放在了桌上，而后手脚麻利地将桌上的碗筷收拾进食篮里，转身对着崔先明道：“桌上有杯子，你啥时候想喝，自个儿倒上就行，没啥事儿，那小的就先出去了。”崔先明拱手道：“那就多谢小二哥啦。”店小二连忙摆手：“谢啥呀，这都是小的该做的。”说完，拎起收拾好的食篮，转身走出门外。崔先明倒了杯热茶，缓缓坐下，心道：“看来师父倒还挺关心我的，生怕我口渴，临走还特意嘱咐店小二给我烧了壶热茶。唉！听那守城的军官说是个唤作什么刘万山的杀了合答斤啥的，我看那画像，画像，师父易容，难道……难道师父真的就是那刘万山？咦！好像又不太对啊！虽说我不认识那合答斤是何许人也，可就凭师父这身绝世武功，要取他性命，理应不是难事，怎么会让人瞧见自己的模样呢？莫不是那合答斤武功也颇为高强，当时并未当场毙命，待师父走后，他才告知旁人是师父杀的他？又或是师父动手之时，正巧有人路过，不小心看到了师父的面容？再不然……再不然，难道师父根本不是刘万山，那只是师父的又一张人皮面具，而真正的刘万山早就死了，师父这么做，是在有意迷惑敌人？唉！实在想不明白啊！对了，方才听师父说日后定要会一会兀良将军，想必那个兀良将军，定是先前城门前骑马的将军所说的合答斤的亲戚了，莫非这兀良将军武功极高，要不然师父怎么会有此一说呢？就这样，崔先明在屋内神思恍惚，也不知过了多久，忽闻有人唤他，急忙抬头看去，但见不知何时，师父已然立于身前。“明儿，又在胡思乱想了！连我进屋都未觉察。”崔先明欲言又止：“我……”那汉子摆手道：“罢了，不用说了。我已寻得一户合适人家，就在城南鹊华街，离此不远，不出两刻便能赶到。”崔先明道：“师父，不，爹，不知那户人家如何？”那汉子道：“等等”随即转身至门口，正碰见那店小二，店小二满脸堆笑，恭敬问道：“客官，此时已至正午，小的适才在楼下瞧见客官归来，本欲询问客官是否要用午食，奈何那时正巧有新客到来，实在抽不开身，不知客官想吃些啥？”崔先明心道：“怎地时辰过得这般快，竟已正午了！”这时只听那汉子问道：“儿啊，你想吃些什么？”崔先明一想到即将与妹妹分离，哪还有心思吃饭，便茫然地摇了摇头。那汉子见状，心中已然明白，便对店小二道：“小二哥，我们此刻尚不饥饿，待饿时自会唤你。”店小二应道：“好嘞，那小的先下去了，客官饿了只管招呼。”待店小二离去，那汉子关好房门，坐到崔先明面前，说道：“那家姓王，王华安是个铁匠，从他曾祖父起便在历城定居，家境虽不算富裕，却也衣食无忧，我向邻里打听了，这夫妇二人皆是忠厚老实之人，口碑极佳。且王华安夫妇年已四旬，尚无后嗣，依我看，这家很是适合这娃，明儿，你意下如何？”崔先明虽满心不愿与妹妹分离，可事到如今，又能如何？况且师父寻的这户人家委实符合他的心意，他所求不就是让贤儿能过上安稳的日子嘛。于是只得道：“一切但凭师父做主。”那汉子叹道：“明儿，我晓得你心中难受，可你想想，古往今来，欲成大事者，谁能一帆风顺？看开些吧！”崔先明道：“师父教训得是。哎，师父，这包裹是？”那汉子道：“这是给这娃买的玩物和吃食。”崔先明闻言，打开桌上包裹一看，登时愣住。只见包内除了拨浪鼓、小风车等孩童玩物，还有一只包裹严实的烤兔，伸手一摸，兔肉尚有温热，想来是刚烤熟不久。崔先明心中感激万分，他从未想过，如师父这般冷酷的杀手，竟会对自己的妹妹如此关怀。他抬头看向师父，声音颤抖：“师父，这……”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那汉子见他真情流露，便道：“你的一举一动，为师都看在眼里，眼下为师能做的，也只有这些，然你要记住，我不过是尽了为师的职责，你不必感激我，咱们做杀手的，最忌讳动感情，一旦动情，对咱们而言可是极为危险的，明白吗？”崔先明见师父说得郑重，只得应道：“师父，我明白了。”话虽如此，但此时那汉子也不禁心道：“难道我当真毫无情意？若不是为了大业，我又怎会甘愿做一个冷酷的杀手呢？唉！当真是造化弄人！”如此，二人相对无言，片刻后，那汉子道：“明儿，咱们走吧。”崔先明问道：“此刻便走？”那汉子道：“正是，快到未时啦，咱俩先安置好这娃，再买些干粮，随后咱师徒二人即刻离开这历城。”
历城，鹊华街，一户寻常人家的后墙外。但闻一汉子声起：“明儿，正是此处，这便是王铁匠家的后院了。”言罢，崔先明只见师父向左右看了看，而后伸出一手揽住了自己后腰，说道：“抱紧包裹。”崔先明只觉腰间一紧，身子不受控地腾空而起，那汉子只一纵便上了六尺来高的墙头，方上墙头，一刻未停，紧接着又是连纵两下，最后师徒二人落在了屋子侧前方一棵大柳树的枝杈之上。此时，那汉子压低声音道：“明儿，快抱住树干。”崔先明不及多想，赶忙依师父所言，双臂紧紧地抱住树干。“你切不可出声，记住了么？”崔先明听闻，心知此刻即将与妹妹分离，不禁深深地看了妹妹一眼，而后咬牙点了点头。那汉子接过崔先明手中的包裹，透过繁茂枝叶细细地观察了一阵。突然，只见他纵身一跃而出，身子刚一落地，紧接着又向前一蹿，转瞬之间便已到了房门前。他先是稳稳将崔秀贤放下，继而把那包裹置于其身上，随后扬手劈出一掌，只听吱呀一声，房门应声而开，可两扇门板却毫无损坏，足见其这一掌拿捏得恰到好处，力道分毫不差，待门开启之际，他毫无停顿，身子即刻向后纵跃，只两跃便又重新回到崔先明所在的树枝上。他从下跃至返回，动作一气呵成，不过片刻之间，更难得的是仅在门开的刹那间发出声响，其余动作几近无声，就连树枝也只是微微一颤，可见其轻功身法之高，当真举世罕有，精妙至极。然此刻崔先明却无心留意师父的超凡轻功，满心满眼皆系于妹妹一人身上。只见他透过枝叶，双目紧紧地盯着妹妹，似是生怕目光稍离，便再难见到自己唯一的血亲。恰在此时，屋内陡然传来一女子声音：“怪了，我方才明明听见开门之声，怎会无人？”随着话语声起，从屋内走出一位身着淡红色衣衫的中年妇人。那妇人刚迈出房门，便啊了一声，想来是没料到房门前不远处的地上竟躺着个娃娃。她愣神片刻，而后快步上前俯身查看，瞧了许久，又伸手摸了摸崔秀贤的脸蛋，说道：“怪了，这是谁家的娃娃？怎会跑到此处？娃娃，娃娃，快醒醒啊！”边唤边用手轻推崔秀贤的身子，可推了一阵，这妇人发现这娃娃睡得很沉，毫无醒来之意。她疑惑道：“咦！这娃娃呼吸均匀，怎地唤不醒？当真奇怪。”这妇人哪里晓得崔秀贤早已被崔先明的师父点了穴道，若无其本人来解，便只能等十二个时辰后穴道自行解开，中途又怎能唤醒。她瞧了瞧眼前的崔秀贤，旋即站起身往前屋走去。崔先明不知这妇人要对妹妹做些什么，见她动身，目光紧紧跟随着那妇人，只见她快步走进前屋。那妇人打开门的瞬间，屋内传出一阵叮叮咚咚之声，其实这声音一直都在，只是先前崔先明满心都在妹妹身上，并未留意王铁匠家的院落情形，此刻才发觉，原来王铁匠家院内共有三座房屋，正房与前面的炉房相距约五丈，在两座房屋中间的靠边处，也就是此刻他与师父藏身的大柳树对面，还有一处较小的寮房，院落里摆放着几个木架子，架子上尽是些铁锹、铁镐之类的器具，想来是王铁匠平日里打造用以维持生计之物。过了一会儿，只见炉房先后走出两人，走在前面的正是方才身着淡红色衣衫的中年妇人，其身后跟着一个上身赤裸的中年汉子，这汉子头发凌乱，肤色黝黑，相貌平平，可上身肌肉却甚是壮硕。两人很快便来到崔秀贤身前，这时那妇人指着躺在地上的崔秀贤说道：“当家的，你瞧，就是这个女娃。”那汉子应了一声，俯身细细查看一番，看了片刻，也同那妇人一般用手轻推了几下，可无论怎么呼唤，崔秀贤始终未曾醒来。身旁妇人见状，忍不住道：“当家的，这娃娃睡得这般沉，莫不是得了什么怪病？”那汉子沉思片刻，答道：“这个嘛，我也百思不得其解，你看这小女娃的呼吸与脸色，好像全无异常啊！当真奇怪，罢了，莫管许多，我看咱们先把她抱回屋里吧！待我稍后去请个郎中回来，一看便知。”说着便用双手抱起崔秀贤的身子，刚要迈步进屋，身旁那妇人道：“当家的，这娃娃应是个弃儿，若她没什么毛病，我看，我看……”那汉子一听便明白了内人的心思，想他们夫妇成婚已近二十年，却一直未有后嗣，内人许是因未能为王家添丁而心中愧疚，故而不好意思直言。他低头瞧了瞧怀中的崔秀贤，见她浑身脏兮兮的，模样虽称不上十分俊俏，却也绝不难看，加之脸蛋上那两个小酒靥，倒显得可爱非常，于是道：“我瞧这女娃娃也甚是讨喜，若她当真无甚大碍，咱们便把她当作亲生女儿来养。”那妇人听后，显是激动不已，声音竟有些发颤，说道：“当真？那，那可太好了。”那汉子道：“先进屋再说。”就这样，崔秀贤的身影随着夫妇二人步入房门，终是消失在了崔先明的视线之中。“明儿，这下你该放心了，咱们走吧。”闻得师父之声，崔先明转过头来，那汉子但见徒弟满脸泪痕，且下嘴唇竟有鲜血顺着嘴角不住地淌落，见此情景，他先是心头一惊，随即了然，想是因他与自家妹子分离，一时间悲恸难抑。正欲开口劝慰，却听崔先明道：“师父，今日便请你做个见证，弟子在此发誓，今日落得亲人俱散这般田地，皆是剑杖社及其背后主使之人所致，若日后弟子不能报此大仇，死后便永堕地狱，不得超生！”那汉子听闻此言，心中猛地一震，抬起左手，轻轻抚着崔先明的头顶，暗自思忖：“莫非我此番所作所为，当真无误？”
残阳西坠，余晖似血，洒落在这无垠的荒野之上，一匹赤鬃骏马嘶鸣着狂奔而去，马蹄扬起滚滚尘土，蹄声急促而沉闷。马背上师徒二人的身形在落日余晖下显得格外渺小，随着夕阳缓缓落下，一人一骑的轮廓愈发模糊，最终，隐没在暮色尽头，徒留异邦人的无边孤寂，在荒野蔓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