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浓稠得化不开。刑部驿馆那偏僻小院外，负责看守的兵士似乎比平日多了几分警惕，脚步声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
陆青野和衣躺在榻上，呼吸均匀，心神却如同绷紧的弓弦。他一直在等，等一个信号，一个或许渺茫的机会。就在子时刚过，万籁俱寂之时，院墙外极远处，忽然传来一阵极其短暂、如同夜枭啼鸣般的尖锐哨音，连续三声，旋即消失。
是裴惊鸿与他约定的信号！她来了！
几乎在哨音响起的瞬间，陆青野如同蛰伏的猎豹般从榻上弹起，动作轻捷无声。他早已观察多时，院墙东南角有一处因年久失修，砖石略有松动，且靠近一棵枝叶繁茂的老槐树，是唯一的突破口。
他悄无声息地挪到墙角，指尖用力，抠住那松动的砖石缝隙，深吸一口气，正欲发力——
“砰！”
院门猛地被一股巨力撞开！木屑纷飞中，火把的光芒瞬间驱散了院中的黑暗，映照出数名身着黑衣、面蒙黑巾、手持利刃的彪悍身影！他们眼神凶戾，动作迅捷，显然不是普通兵士，而是专业的杀手！
“果然有同党接应！杀了他，不留活口！”为首一人低喝，刀光直劈陆青野面门！
对方来得太快！太突然！
陆青野瞳孔骤缩，侧身险险避开这致命一刀，冰冷的刀锋擦着他的鼻尖掠过。他手无寸铁，只能凭借灵活的身法在狭窄的院内腾挪闪避，险象环生。对方人数占优，招式狠辣，招招致命，显然是要将他立毙当场！
就在一名杀手的横刀即将砍中他后心的刹那——
“咻！”
一道尖锐的破空之声撕裂夜空！一支弩箭如同黑色的闪电，从院墙外那棵老槐树的浓密树冠中激射而出，精准无比地没入了那名杀手的咽喉！
杀手身形一僵，难以置信地捂住喷血的喉咙，轰然倒地。
树冠晃动，一道纤细却矫健如雌豹的身影一跃而下，正是裴惊鸿！她依旧穿着那身便于行动的胡服，只是外面罩了一件不起眼的深色斗篷，手中端着一具已经上好弦的手弩，凤眸在火把映照下寒光四射。
“走！”她没有任何废话，将另一柄备用的短刀抛给陆青野，同时抬手又是两箭，逼退了另外两名试图冲上来的杀手。
陆青野接刀在手，精神一振。两人背靠背，瞬间形成了最佳的防御姿态。
“裴惊鸿！你竟敢违抗圣命，私逃出府，还与这妖人勾结！”杀手头目又惊又怒，厉声喝道，试图扰乱心神，同时指挥手下围攻，“拿下他们！死活不论！”
更多的杀手从门外涌入，小小的院落顿时显得拥挤不堪。刀光剑影，呼啸破风。裴惊鸿剑法凌厉，招式大开大阖，蕴含着军中搏杀的狠辣，短刀在她手中如同拥有了生命，格、挡、劈、刺，每一招都攻敌必救，为陆青野创造机会。陆青野虽不擅正面搏杀，但他观察力惊人，总能预判对手的细微动作，身形如同鬼魅，往往在间不容发之际避开攻击，手中的短刀则如同毒蛇，专攻敌人防守的空隙与关节要害，狠准异常！
两人的配合在生死关头展现出了惊人的默契，仿佛早已演练过千百遍。裴惊鸿主攻，如同狂暴的雷霆；陆青野策应，如同致命的阴影。他们且战且退，试图向那预定的东南角突破口移动。
然而，杀手人数太多，而且显然都是死士，悍不畏死。裴惊鸿为了掩护陆青野，左臂被刀锋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鲜血瞬间染红了衣袖。陆青野的后背旧伤也因此番剧烈动作而崩裂，剧痛阵阵袭来。
“不能恋战！”裴惊鸿咬牙，猛地掷出几枚烟雾弹似的球状物——这是她从军中带出的保命之物。
“噗噗”几声轻响，浓密的、带着刺鼻气味的白烟瞬间弥漫开来，笼罩了整个小院。
“咳咳……小心他们趁乱逃走！”
杀手们一阵骚乱，视线受阻。
“这边！”裴惊鸿拉住陆青野的手，凭借记忆，迅速冲向东南角。陆青野默契地跟上。
两人利用烟雾的掩护，迅速攀上那处松动的墙头。陆青野率先翻过，裴惊鸿紧随其后。然而，就在她即将跃下墙头的瞬间，一名杀手猛地冲破烟雾，掷出了一柄飞刀！
“小心！”陆青野眼角瞥见寒光，想也不想，回身猛地将裴惊鸿往自己身后一拉！
“噗！”
飞刀深深扎入了陆青野的右肩，距离之前的伤口不远！他闷哼一声，额头上冷汗涔涔而下。
“青野！”裴惊鸿惊呼，眼中瞬间布满血丝，反手一箭射穿了那名掷飞刀的杀手。
“快走！”陆青野强忍着剧痛，低吼道。
两人不敢停留，跃下墙头，落入外面漆黑的小巷。裴惊鸿搀扶着受伤的陆青野，凭借着对长安坊市街道的熟悉，在如同迷宫般的小巷中飞速穿行。身后，杀手的呼喝声、杂乱的脚步声以及更远处传来的、被惊动的金吾卫巡夜队伍的号角声，交织成一片，如同催命的符咒。
他们知道，此刻的长安，对于他们而言，已是龙潭虎穴。杜文甫定然布下了天罗地网！
“去西市！”裴惊鸿当机立断，“那里鱼龙混杂，胡商众多，易于藏身，也有我裴家早年布下的一处暗桩！”
两人专挑最阴暗、最偏僻的路径疾行。陆青野失血不少，脸色苍白，呼吸粗重，但脚步却丝毫未停，紧紧跟着裴惊鸿。裴惊鸿撕下衣襟，一边跑一边为他简单包扎肩头的伤口，动作迅速而精准。
穿过数个坊门，躲过几波巡逻的兵士，就在他们即将靠近西市边缘时，前方巷口突然火把大亮！一队金吾卫赫然堵住了去路！
“在那里！逆贼裴惊鸿和妖人陆青野！放箭！”带队校尉厉声下令。
刹那间，箭如飞蝗！
裴惊鸿一把将陆青野推向旁边的墙角，自己则挥舞短刀，拼命格挡。叮当之声不绝于耳，几支箭矢擦着她的身体掠过，险象环生。
“走这边！”陆青野忍着剧痛，猛地推开旁边一扇虚掩的、看似废弃的院门。
两人跌跌撞撞冲入院中。院内堆满杂物，蛛网遍布。他们刚躲到一堆破旧的木箱后，外面的金吾卫便已追至门口。
“搜！他们跑不远！”
火把的光影在残破的窗棂间晃动，脚步声近在咫尺。
裴惊鸿与陆青野紧紧靠在一起，屏住呼吸，能清晰地听到彼此剧烈的心跳声。她握紧了手中的短刀，他则攥紧了拳头，做好了拼死一搏的准备。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院墙另一侧，忽然传来一阵巨大的喧哗和牲畜的嘶鸣声，仿佛有什么东西受惊炸群了！
“那边！快去看看！”院外的金吾卫显然被吸引了注意力，脚步声迅速远去。
机会！
裴惊鸿与陆青野对视一眼，没有丝毫犹豫，立刻从藏身处冲出，从院子的另一个方向翻墙而出，再次融入了无边的黑暗之中。
他们不敢停歇，凭借着毅力与运气，终于在天亮前最黑暗的时刻，抵达了西市深处一间看似普通的胡商皮货店后院。裴惊鸿有节奏地敲响了后门。
门吱呀一声开了一条缝，一双警惕的眼睛在门后打量了他们一眼，随即迅速将浑身是血、狼狈不堪的两人拉了进去，门又被飞快地关上，隔绝了外面那个正在疯狂搜捕他们的世界。
店内弥漫着皮革和香料的气味，光线昏暗。直到此刻，两人才终于得以喘息。他们靠坐在冰冷的墙壁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汗水、血水混合在一起，浸透了衣衫。
裴惊鸿看着陆青野苍白的脸和肩头洇出的血迹，眼中充满了愧疚与后怕，还有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她伸出手，轻轻拂去他脸颊上沾染的一点灰烬。
陆青野抬起眼，对上她的目光，那目光中没有责怪，没有恐惧，只有一种与她同在的平静，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在生死与共中滋长出的温情。
他们杀了人，违抗了圣命，成为了被朝廷通缉的“逆贼”与“妖人”，成了亡命天涯的鸳鸯。
前路漫漫，危机四伏。但至少在此刻，他们还活着，他们还在一起。
“接下来……怎么办？”陆青野声音沙哑地问。
裴惊鸿深吸一口气，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坚定：“找到证据，揭穿杜文甫！在此之前，我们必须先活下去，并且……找到能帮我们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