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彻底沉入地平线,最后一丝余晖也被墨蓝色的夜幕吞噬。戈壁的夜晚,寒气刺骨,与白天的酷热判若两地。
裴惊鸿背着昏迷的陆青野,在那名仅存的差役搀扶下,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黑暗中跋涉。每走一步,她额角的伤口和身上的多处刀伤都传来钻心的疼痛,体力早已严重透支,全凭一股顽强的意志在支撑。
陆青野伏在她背上,呼吸微弱而滚烫,显然因失血和伤口开始发热。他身体的重量几乎完全压在裴惊鸿身上,让她本就艰难的步履更加蹒跚。
“法曹……歇……歇一会儿吧……”差役喘着粗气,他自己也受了不轻的伤,几乎到了极限。
裴惊鸿摇了摇头,声音沙哑干裂:“不能停……追兵可能还在后面……必须……尽快找到水源或者……回到官道附近……”
她抬头辨认着星辰方位,调整着前进方向。黑暗中,只有风声呜咽,如同鬼哭。
突然,搀扶着她的差役脚下一软,猛地向前扑倒,连带裴惊鸿也一个趔趄,险些栽倒在地。她死死稳住下盘,才没让背上的陆青野摔下去。
“法曹……我……我不行了……”那差役趴在地上,气息奄奄,再也爬不起来了。
裴惊鸿心中一沉。现在,只剩下她一个人了,还带着一个重伤昏迷的陆青野。
她咬了咬牙,将陆青野往上托了托,用撕下的布条将他与自己绑得更紧些,然后,她扔掉了那柄已经砍出无数缺口、沉重无比的横刀,只留下一柄贴身匕首,继续迈步向前。
每一步,都像是在刀尖上行走。身体的疼痛、极度的疲惫、对追兵的警惕、对陆青野伤势的担忧,如同无数条毒蛇,啃噬着她的神经。
不知又走了多久,前方隐约传来流水声!是那条贯穿戈壁的季节性河流!虽然可能已经干涸,但河床地势较低,或许能找到残留的水洼,而且沿着河床走,更容易找到回敦煌的路!
裴惊鸿精神一振,鼓起最后的气力,向着水声传来的方向加快脚步。
然而,就在她即将走下河床斜坡时,异变陡生!
斜刺里一道黑影如同鬼魅般骤然扑出!手中弯刀带着凄冷的寒光,直劈她背上的陆青野!竟然是一名绕到前方埋伏的敌人,在此守株待兔!
裴惊鸿此时体力耗尽,反应慢了半拍,加之背负着陆青野,根本无法完全躲闪!
眼看刀锋就要砍中陆青野的后心,裴惊鸿脑海中一片空白,只有一个念头——绝不能让他再受伤!
她没有试图完全避开,而是猛地拧转腰身,用自己的左肩胛硬生生迎向了那道劈砍!同时,右手反握匕首,如同毒蛇吐信,精准地刺入了那名敌人的咽喉!
“噗!”
“呃……”
利刃入肉的声音与敌人喉咙被割开的嗬嗬声几乎同时响起。
温热的鲜血喷溅了裴惊鸿一脸。那敌人瞪大着眼睛,难以置信地捂着喷血的喉咙,缓缓倒下。
而裴惊鸿的左肩胛处,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怵目惊心,鲜血瞬间涌出,染红了她的半边身子。剧烈的疼痛让她眼前一黑,单膝跪倒在地,差点直接昏死过去。
“咳……”她咳出一口血沫,感觉左臂几乎完全失去了知觉。
她艰难地回头,看向背上的陆青野。他依旧昏迷着,对刚才发生在电光火石间的致命危险一无所知。
看着他安静的睡颜(昏迷),又感受着左肩那火辣辣的、几乎要撕裂灵魂的剧痛,裴惊鸿忽然觉得,这一刀,挨得值。
她不能让他死在这里。这个背负着“异端”之名,却一次次用生命为代价追寻真相的男人,不应该如此无声无息地埋骨黄沙。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口的腥甜,用未受伤的右手撑着地面,颤抖着,一点点地重新站了起来。左肩的伤口因动作而再次崩裂,鲜血顺着胳膊流淌下来,滴落在冰冷的沙地上。
她看了一眼那名伏诛的敌人,确认其死亡后,不再停留,背着陆青野,一步一步,艰难地挪下了河床。
幸运的是,她在河床底部找到了一处浅浅的水洼。她小心翼翼地将陆青野放下,让他靠坐在一块石头旁,然后撕下自己尚且干净的里衣下摆,蘸着冰冷的河水,先仔细地为他清理后背已经有些发炎的伤口,进行简单的包扎。
做完这一切,她才开始处理自己左肩那道恐怖的伤口。河水冰冷刺骨,碰到伤口更是疼得她浑身冷汗直冒,牙关打颤。她用匕首割开黏在伤口上的衣物,清洗,然后用最后的布条死死勒住伤口上方止血。
每一下动作,都耗尽了她最后的力气。
处理完伤口,她几乎虚脱,瘫坐在陆青野身边,连动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她将怀中那半幅染血的羊皮纸又摸了摸,确认还在。
然后,她侧过头,看着身边昏迷不醒的陆青野,看着他苍白却平静的侧脸。
夜色深沉,星河低垂。广袤的戈壁中,只有他们两人相依为命。
裴惊鸿伸出没有受伤的右手,轻轻拂开落在他额前的一缕被血汗黏住的发丝。
“陆青野……”她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我们……都要活着回去……”
说完,她便再也支撑不住,意识沉入了无边的黑暗之中。
在她彻底昏迷前,她下意识地,将手轻轻覆盖在了陆青野冰凉的手背上。
在这生死边缘,所有的身份隔阂、理念差异似乎都消失了。只剩下最原始的,想要一起活下去的信念。
情急之护,舍身挡刀。有些东西,在血与火的淬炼中,已然悄然变质,深入骨髓。